楔  子

夜风凄凄，秋意甚浓，微风轻抚纱帘，在欲界六天最高层的他化自在天，不知是哪里来的亮，将唯一一座晶莹剔透的琉璃殿笼罩，泛着幽幽蓝光，彷佛是太阳照耀着的大海深处一般，梦幻无比。

纱帘后，一少年稳稳安睡，突然他惨白的双手紧握床铺，俊美白皙的脸上大汗淋漓，剑眉紧锁，口中喃喃自语：『爹，不要杀我娘啊，不要啊，你去找那凡人啊！娘，娘，我是波旬啊！您醒醒…』

『波旬，醒醒。』一位身着一袭素蓝广袖宽衣，长裙及地的貌美姑娘轻伏在床榻边上，摇着睡梦中的公子，在他耳畔轻唤着他的名字。她正是魔王身边唯一的女随从，芷倩。

波旬被唤醒，惊恐地睁开大大的眼睛，扫视了一下身边，芷倩拿着一块手帕，轻轻擦着波旬额头和脸颊上的汗，心疼地问：『又做噩梦了吧？』

『你怎么在这里？是你又直呼本王的名字了？』波旬所答非所问，厉声斥责道：『本王的名讳岂是你随意称呼的？』

『属下知错。每逢立秋，您都会因梦到自己的母亲惨死而被惊醒，所以我特地前来守着，省的夜长梦长，不如早些将魔王唤醒。』想来芷倩已经习惯了波旬的脾气，没有因为波旬的质问惊慌失措，回答的倒是镇定自若。

波旬白了一眼芷倩。倘若芷倩不是他母亲留下的洛如花种所变，这样和波旬说话，怕是早就灰飞烟灭了吧。波旬挥挥手让她下去，自己若有所思的倚靠在床头，闭了眼睛，长长的睫毛缓缓浮动，当年他母亲被自己父亲行毁神灭形之刑时的场景犹如在目。又是一身冷汗，他睁开眼睛，下床收拾一番。再从纱帘后面走出来时，已经成了一位翩翩公子，从他身上散发出了独特的空灵与邪魅，和魔王的称呼实为不搭。一双剑眉，趁着他深沉如大海的蓝色眼眸，让人望而生畏，和刚才噩梦中的白面小生简直判若两人。而芷倩也早就在殿内等候了。

“在凡间的涿县有一少年，孤苦伶仃，失去双亲，你且前去把洛如花种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让他好有些许宽慰。”波旬淡然的看着殿外，对芷倩吩咐道，没有了刚才的急躁。

芷倩听后，疑惑的看着波旬，问道：“此乃凡间之事，我是否应该直接通知帝释派人去做？”

波旬垂下眼帘，收回眺望的眼神，看着殿内的芷倩，轻声说：“你去做吧，他和我同样失去双亲，本王想为他做些什么。”

芷倩听后明白了波旬的意思，化作一股蓝色仙气消失在殿内。

第一章

天界以北，有一仙山，名曰系昆山。据说早些年间，两派仙家在此制造了一场骇人听闻的大风雨，日后此地再无雨露。不过此山虽再不见一滴雨露，却是由天界掌管四海八荒，六合九州的雨神锦繁掌管，景色依旧秀丽怡人，植被丰富，只不过从未见过一鸟一兽在此栖息，因此，整座系昆山除了偶有微风穿过山谷的声音外，一直都属寂静无声之状。

锦繁身着白衣薄纱，背景袅袅婷婷，凹凸有致，纤腰一束，玉腿轻分，更有银光围绕在身畔，只见她拨开祥云，探着脑袋看向凡间，想着亥时要去为涿县的百姓降雨，满脸欣慰。她挪步回夏悠雨宫，对着屋中的雨镜整理衣冠。镜中之人一头浓厚乌黑的秀发，犹如黑色的瀑布悬于半空之中，五官玲珑精美，目若秋波，面如桃瓣，唇若施脂，齿如齐贝，实乃绝色佳人。梳云掠月后，锦繁轻饮一杯桂花酒，抬眸望着外面的天空，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带上水滴状的凝雨露，化作一股青色仙气，消失在系昆山之上。

锦繁站在一片泛着银光的云彩之上，从衣袂中取出凝雨露扔向空中，只见凝雨露瞬间变为片片黑云，顷刻间乌云密布，飞沙走石，接着便是大雨滂沱，却不见半丝闪电，听不到一声雷鸣，想必是她又通知雷神电母不要半夜出来吓坏小孩子吧。

只见锦繁周身被银光闪闪的结界所罩，一点雨露都近不得身，见她把玩着手中的雨镜，想必一定是心爱之物，才会这般爱不释手。这场雨要降两个时辰才算完成了降雨量，长夜漫漫，看来她要在此等上一等了…

在彩云之上，锦繁双腿盘坐，纤纤玉指合于胸前，具气凝神，雨镜飘在她双手之上，泛着微光，灵力从指尖散出，缓缓注入这雨镜当中，看来她在以灵养器，想必这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法器。

突然，她睁开双目，眯着眼睛，睫毛微颤，注视着凡间一处有着微弱星光，泛着红晕的林子，从天上望去，漆黑的夜里唯有那是亮着光的，着实好看。好奇之下，锦繁收了雨镜，便顺着光晕前去，一探究竟。

锦繁施了隐身咒走进林子，看到一片泛着星光的，犹如半个手掌大小的红花长在竹子似的墨绿枝干上，这红绿相配，却是雅而不俗，还真是从未见过。锦繁手指轻触柔软的花瓣，自嘲道：『这花天上没有，我来凡间降雨，这数十万年也才是第一次见到，难不成我现今已如此孤陋寡闻了？』

『不如摘上几株，回我雨宫养着，即能给我素净的殿里增添几分色彩，也可算在系昆山多了一种植被。若是常曦姐姐喜欢，还能送她几株，省的她在广寒宫终日与那玉兔为伴，也是无聊的很。』想罢，锦繁精挑细选，运用仙力，将几十株长的漂亮粗壮的枝干轻松的连根拔起，化作小枝收进了衣袂之中。

采摘完，锦繁将地上的土坑用法力填埋平整，降雨的时辰也到了，便施法将凝雨露收回。正要离开，看见一里地外，有一布衣少年也在此赏花。锦繁看看天色，现在正是丑时，她心生疑惑：『难不成凡人现在都这个时辰赏花了？今日所见，怎么都觉得自己是个寡见少闻的天人呢？』

锦繁走到少年面前，细细端详此人，他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眉如泼墨，眼如星辰却略带忧虑之色，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肤如白雪，鬓若刀裁。锦繁作为一位上神，见后心中都为之一动。只不过他瘦弱不堪，一身湿漉漉的灰色布衣和一片还在滴水的毡巾，绑住了茂密的乌发，看着让人怜惜。她围着他转了几圈便找了块石头坐下看着他，心中暗暗猜想：『凡间也有生的这般好看的男子，真是少有。但是他如此好看怎么这样落魄不堪呢…』正在想着，只见这少年站在花前，伸出一只毫无杂质的手，那手微泛着凉意，好似没有温度一般，轻抚着花枝，在夜晚的月光下，一抹苦笑浮在嘴角若隐若现，他面露哀愁之色，对着红花自言自语道：『洛如花，其种即不易得，此花尤为少见，唯国有文人，始能放花。今日我有幸一见，其是告知我能高中状元，为族申冤？』说罢，他又苦笑：『而如今我寄人篱下，舅父对我嗤之以鼻，表妹对我冷眼相待，且良缘已矣，又何来高中？何来申冤？莫不是你也来嘲笑我如今的落魄不堪和无能为力么？』他放下手中的花枝，望着远处静静发呆。

锦繁见少年心寒齿冷，实在可怜他家道中落，傍人门户，想要安抚他的心情，却又不能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锦繁眉头微皱，面露怜悯之色，站起身来，正好和少年面面相对，虽然少年看不见她，她却见得着少年，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锦繁的长发轻抚在少年的脸颊，少年虽感觉不到，但低眸抬手擦了一下脸，原来是树上的雨露落了下来，害的锦繁以为自己的隐身咒失效了，他伸手是要摸她的脸。这一连串动作引的锦繁面红心跳，只因这一眼，便再不能从脑海中将他抹去。她懂少年的无奈，难过，不堪，仿佛一见如故，认识好久一般。

少年也许是被雨滴从沉思中惊醒，也许是终于感受到清风丝凉，转身向县城走去了，锦繁鬼使神差的跟在他的身后，想要知道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兴趣爱好…

一路上少年若有所思地走着，天边的朝阳愈发刺眼，锦繁紧紧跟着少年，突然他驻足在一员外府门前，锦繁差点一头撞在他的背上。少年正要进去，一个身后跟着几个家丁，身穿锦衣，头戴冠帽的中年胖子将其拦下，他眯着小眼睛，挺着大肚子，毫不客气地质问道：『司廷！』『原来他叫司廷，真是好听。』锦繁听到少年的名字，心中很是欢喜。胖子继续说：『谁让你走我府厅前门的？你这穷酸样子让路人看见，以为我张富仁为难你个市井小民呢，去去去！绕到后门进去，别给我丢人现眼！』

司廷听了这话，双手紧握，微微颤抖着身子，却不敢回话，只得点头答『是。』就灰溜溜的绕到后门那去了。

锦繁在旁边看着着实不爽，心想：『这人如此豕交兽畜，司廷都不予以还击，看来这就是他寄人篱下的地方，至于胖子就是他的舅父了吧！实在欺人太甚，人家来投靠你，你不喜欢，不理会也就罢了，何必这样咄咄逼人，看我等下好好教训你！』现在没空搭理这员外，是因为要跟上司廷啊！

员外府里很是宽敞富丽，院内各种花朵争相斗艳，柳枝随风轻盈飞舞，偶尔几只蝴蝶在锦繁和司廷身边翩翩起舞，景色甚好。锦繁跟上司廷，在他身边左转右转，发现朝他走的方向，越走这院内景色越差，最后就谈不上景色了，只有一间草屋和一个马厩矗立在眼前。锦繁奇怪：『这是要喂马？还是打扫庭院呢？』她见司廷走进草屋，躺在屋里仅有的一张木床上，昏昏欲睡。虽是木床，但是躺上去听到『嘎吱嘎吱』的声音也知道是别人不要的放在这里了，若是那员外来躺，怕是要压塌了。这时候锦繁才明白，原来这里就是司廷的居所，真是比下人还不如啊！再环顾四周，有一张堆满草书的书桌和一口锅灶，便再无其他了。

锦繁想着刚才员外教训司廷的话，又看着眼前这破烂的小屋，心中怒火不断。她走到司廷床前，施法将床变得结实了，她轻抚司廷消瘦的脸颊，面露桃色，心说：『莫不是我喜欢上他了？』这一想法瞬间闪过锦繁的脑子，吓了她自己一个激灵，毕竟天人有别，人妖殊途，这篡改凡人命数的事情，她可不敢做。锦繁闭着眼睛深呼几口气，起身化作一股青色仙气消失在了草屋里，留下沉睡中的司廷。

『爹爹，我不要嫁给司廷哥哥啊！他爹已经不是如今的县令了！我不想见到他啊！』锦繁随着这吵闹声，找到张员外，看见他身边站着个长相甜美的豆蔻少女，这阵吵闹正是这少女传出的。

张员外十分怜惜地摸着少女的头发，安慰道：『瑶依乖啊，爹爹这不是正在给你想办法呢。我每日给他最多的活，让他住最差的屋，给他吃最少的饭，回头他熬不住了自己就走了。而且第一日他来府上，我就暗示他娃娃亲是不作数的，放心吧！』说罢他拍着女儿的肩膀，安慰她进了正厅的门。

锦繁听罢，更是心疼司廷，当下心生两计，一计教训员外，一计陪伴司廷。锦繁跟着他们进了正厅，对着张员外的千金吹了一下，那瑶依就像魔障了，拿起放在正厅最贵的花瓶硬生生摔在地上，场下一片狼藉。张员外闻声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此情此景，又气又吓，大声喊：『瑶依呦，你这是干什么！这是爹爹花高价从古董市场买来的呦！我刚刚不是都答应你了，你还拿我花瓶出气干什么！』

锦繁见一片混乱，满脸得意之色：『想必这员外虽视财如命，但又爱女心切，也不会为难自己的千金。给你个教训，让你再对司廷…司廷哥哥这般无礼！』她想着『司廷哥哥』这个称呼突然脸红，自己也不好意思了，虽无人能看见她，也速速消失在了员外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