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与君初相识,王侯宅里弄丝竹。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再见君时妾十五,且为君作霓裳舞。
可叹年华如朝露,何时衔泥巢君屋?
——汉乐府《古相思曲》
那一年,她还是青涩美丽的少女,十三岁的豆蔻年华,似春天的桃花般娇憨明媚,还不识人间愁滋味。
见了他,如邂逅了一场春风,心底一朵一朵桃花次第开放,天真娇痴,欢喜无限。却只顾低头转轴拨弦,丝竹声声,余音袅袅,不知他,可听见曲调中的情思切切?
弹罢一曲,惊座四下。低头偷看一眼宾客中的他,亦在点头微笑,心里微微一动,原来他笑起来的样子,竟然这样好看。
宴席散后,在花树下与他不期而遇。那日的春风,许是格外温存撩人。辰光暖艳,花开灼灼,锦绣别院,花下一对璧人。时光仿佛等待了千年,无限的良辰美景都只是为了这一刻而相聚在一起。
他的目光温润似一潭清水,寥寥几句话语,她娇羞地应答,满心欢喜却不敢多看他一眼,低头的瞬间,仿佛嗅到空气里有隐约的芬芳,这欢喜转瞬即逝,随之而来却是她丁香一般的愁怨。
临别,彼此欲言又止,直到时间见被一缕清风带走,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怅然若失。也许是他听见了自己心里的叹息声,也许是他也一样在伤恼离别,不知怎地,他突然缓缓转过身,回望向她一眼,目光闪烁,眼底似有些许柔情,几片粉白的花瓣正好飘落在他的一袭长衫上,更衬得他风姿绰约。那一刻才了然,是风动,亦是心动。
山有木兮木不知 ,心悦君兮君不知。她笑自己的痴和傻,明知与他相隔万水千山,却做不了思想的主,纵然心底有万般柔情,却无言以说。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他无意间一回顾,便是她一生的相思成疾。
她不是那春日游江南的豪情女子,遇见一见钟情的少年,便大胆告白,拟将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误,也无半分羞愧。
她只将柔软的心事,深深的藏在心里,珍重着这些微小的瞬间,如同珍珠一般将她们小心的收藏。在无数个月光清冷的夜晚,将她们捧出,再一颗一颗细数着自己的相思。
原以为这便是故事的结局,原以为今生再也不见。不曾想,在人生的某个渡口,总有一些不期而遇的相逢,不紧不慢的等着你我,有意无意间,似是怜悯,又似乎在弄人。
十五岁那年,又遇见了他,满心欢喜,却不敢半分流露。为他跳一曲霓裳羽衣舞,天旋地转间,又看见了他温润如玉的笑颜。她的心一下子明媚了起来。
初见惊艳,再见惊心,情思依旧。不知他,可还记得她。
其实,记得与否,又能如何,亦只是又平添了一些伤感而已。曲终人散,所有的宴席都终要散场,所有的热闹最终都要归于沉寂。只有别离才是恒久的存在,因为时间从不肯为谁而等待。
曾有过无数次的幻想,一袭红妆,青丝挽起,与他永结同心,生生世世。可叹年华流逝,譬如朝露,她心里焦急,怕红颜易老,韶华不在,怕在最好的年纪里,没有等到最想要的人。可是,除了那一点幻想,也别无他法可以聊慰相思,因为命运的线从来就不在自己的手中。
在那些古老的朝代里,有过太多容颜如花的女子,一生只为一人而绽放,在漫长的寂寥等待中虚度大把的春光,直到被岁月的烟尘一笔带过,无人问起。
她每日将一双柳叶眉描了又描,粉黛妆匀了又匀,屋前的梨花开了又落,却再也不见那白衣翩翩的少年。
她并不知道,千年以后,她的故事还能被人想起、谈起,也自然不知,有一位女诗人曾写下这样美丽忧伤的句子:“那样古老的岁月里 ,也曾有过同样的故事。那弹箜篌的女子也是十六岁吗?还是说今夜的我,就是那个女子?”
而今天的我们亦然无法知道,她最终有没有等到那个人,与他衔泥筑巢,如同梁上双飞燕,将今生的缘分延续到底。
最初爱上一个人,是一树一树的梨花开,繁华如锦绣,灿烂若朝霞。后来,曲终人离,便化作墙角那株形单影只的梅花,寂寞开无主。
他走后,春天便不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