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生堂绘画笔记#
从老远就能听到咚咚咚的锣鼓声。
这是一年里,村子里动静最大的日子,满街的人都随着锣鼓响的地方游动。
小时候记得,大鼓很大,象黄土地一样的原木色,斑驳的鼓皮,象庄稼人出了大汗一样的鳞痕片片。几个人用粗木杠子抬着,边挪动,边敲着。锣鼓手们,都是大棉袄大棉裤的,头上冒着汗涔涔的白气儿。
后来,人抬肩挑的大鼓,上了推拉车,站立在车上的两个敲鼓人,突兀高大,舞起鼓来愈发的起劲儿,周边的锣手,铙钹手,推车人,都和着鼓点儿节奏迈着脚步。
再后来,大鼓上了牲口车,围拢在大鼓周边的鼓手多了,轮番翻舞,震耳欲聋,车下来的锣钹也多起来,相互簇拥着,象晌午间熟透的谷子地,热浪里翻滚着!
到现在,大鼓上了双排座汽车,锣鼓手站在车箱上,声音从高处冲击下来,近旁的人不能靠近了,跟随的人离车有三五码的距离,从前跟跑的小孩子减少了,也少了几分热闹和沸腾。
但无论如何,村子还是颤抖和激动的!
听老人说,正月十五的敲鼓,是讲究斗鼓的。逢正月十五的后半晌一直到夜间,邻近村子的锣鼓手们,也抬着各自的大鼓,过来比试拼红。每到这个时候,锣鼓手比平时更卖力气,更怒发冲冠起来,仿佛抡起来的鼓捶儿威风如何,有碍着村子众老乡亲的脸面似的。
铿锵的锣鼓声,先在村头厮杀相逢,到彼此鼓手对垒当面的时候,声音已经搅缠到一起,分不清强弱伯仲!再往后,就是鼓捶乱飞,锣钹戈响,真的红了脸,动起家伙手来了!
想那个时候的正月十五,才是真正的闹字,从这春回无迹的萌起,乡下庄稼人的心,闻到锣鼓震响的这一刻,早就蠢蠢欲动,提前就惊了蜇!
这正月十五的锣鼓手不是固定的,是轮番替换和随时应兴的,不时的换手更人。看年纪,有老有小,有壮有弱,还有旁边岁数大的人在不断比划大声喝点着。当然,鼓手是主角儿,他们是节奏的中心。时而低首闭眼側耳聆听,时而鼓起腮帮子狮子甩首,时而瞠目仰头……这众铙钹锣手们,都盯着鼓皮上的震动,有腔有调的附和着。看到有的铙钹手,岁数大了,上臂用力过猛,脚底下发飘,边踉跄,边用力敲打着,我边担心边注视的心里,逐渐成了温暖的热浪!
节奏缓释下来的时候,锣鼓们手都偷空抬起袖子,飞快的擦一下头上的汗。到了高潮时节,锣鼓手们,又一次对目齐喝,耍手扬身,似大鱼翻坑一般沸腾起来。
强弱,低迴,急缓,顿挫,昂扬……象千军万马的行军帐,滚动在这古老村头上面!
这就是正月里的乡村,一辈辈人,在这锣鼓经的传递中,什么都不说就播下村规乡俗的种子!这乡村男人们的共同昂扬,也是这村子日渐日升的图腾象征。一个人的精神,一个村子的精神,一个地域的精神,一个民族的精神,就在这乡间文化的点点闪现中,薪火相连起来。
经过这月圆一晚的喧闹,明天开始,村子就归于平时的寂静了。农耕时候的祖先们,就开始倒肥,翻地,扬鞭,播种……等待秋后的冬里,再蕴育下一个正月里蒸腾的到来。
世迎 戊戌年于子西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