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箱的滚轮碾过青石板时,我数
到第七块裂纹。巷子口的蓝花楹正簌
簌落着紫雪,客栈老板娘递来的梅子汤
里沉着整片苍山——这是十年前立秋
的大理。那时候,我高中毕业,因为没
有暑假作业,前所未有的轻松,让我有
机会选择旅居,而目的地就是大理古
城。
我清晰记得当天的空气里浮着新
烤鲜花饼的甜,混着远处洱海送来的
风,像块半融的薄荷糖粘在舌尖。
古城人民路的黄昏总在卖唱人的
吉他弦上摇晃。一位穿扎染裙的姑娘
抱着尤克里里唱《去大理》,“谁的头顶上
没有灰尘。”这句歌词飘进了我的心,悠
扬的曲调仿佛和刚刚买的银镯子叮当
相撞。转角处的书店二楼,玻璃窗框外
就是山峰,云影在书页上投下忽明忽暗
的批注。我在这里读完《苍山下》,书脊
里忽然滑出半片干枯的樱花,不知是哪
个雨季里又是哪位有心人留下的邮戳。
旅居的日子里,我每周四都要去三
月街赶集,白族奶奶的竹筐盛着各类水
果和土特产,瑶族阿婆的背篓里的山茶
花正在偷饮晨露。我总在卖菌子的阿
叔摊前停留,他教我辨认牛肝菌的口
诀“:伞盖要像新娘子的红盖头,褶子得
藏着月光的纹路。”
一次赶集时,暴雨突至,他塞给我
斗笠,自己头顶竹筛在雨里大笑,水珠
顺着皱纹淌成银链。
我租住的阁楼有扇朝东的窗。每
日破晓都会被细碎响动唤醒,推窗便
见灰瓦上游走着几只猫,它们的脊背
起伏如凝固的浪。领头的老猫通体雪
白,驻足回望,瞳孔里映着霞光初绽
的洱海,恍若衔着半枚琥珀。此后常
在晾晒床单时与它们相遇,蓝白格纹
布被猫爪按下梅花印,成了风中飘摇
的水墨画。
在与房东学扎染那日,白族阿妈的
手掌像块温暖的茶饼。板蓝根汁液在
棉布上漫漶时,她讲起女儿在昆明读大
学的故事。靛蓝渐渐凝固成蝴蝶纹样,
屋檐下的雨突然下得绵密,我们守着染
缸吃玫瑰酱烤乳饼,细细的雨声像是五
线谱把她的白族话酿成了歌谣。
最后那个傍晚,我坐在码头数泊岸
的渔船。卖烤饵块的大叔熄了炉火,递
来用芭蕉叶包着的饵块:阿妹,很多要
离开这里的人,都会像你一样,会在这
里安安静静待上一段时间。你尝尝这
饵块的味道吧,走时,记着带着大理的
云。”
对岸的灯火渐次亮起,浪花在暮色
里缝缀碎银。忽然听见三弦声从某条
巷子渗出,调子正是初到时听到的那首
《去大理》,此刻却像月光在洱海里晃动
的频率。
收拾行李时发现,不知何时有粒蓝
花楹的种子落进行李箱夹层,这让我想
起扎染阿妈说的话,白族人相信每朵云
都住着故事。或许某片路过的云里,正
飘着晾晒床单的晨光、染缸边的雨声,
以及那些被猫爪揉碎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