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梦

(此图片取自于网络,侵删。)

我很难理解伊朵的执拗、认真、偏重于细节,那是我的不自知,年岁渐长的深夜里,我突然惊觉,我和伊朵极其相像,敏感执拗善感认真,特別偏爱细节,残忍时,连自己也不放过。

用剪刀杀一条五道黑,鱼腮去除,鲜血一涌而出,去鳞去肚,一顿操作也就五六分钟。这太过平常,我们在满足口腹之欲时,多半都干过这活,或者省事让別人来干,免去了背上杀戮的名和其中的麻烦。唯一出格的是洗净的鱼还努力地挣扎,于我,多少有点言不由衷的不忍。

前几日梦见我双脚并拢跳过一道乡间常见的低矮竹篱笆,并踢翻了三节竖在土中的甜芦,想吸引吴大弟家前那位唇红齿白的少年。其实我是知道那少年的身份的,他姓金,在可庄老街的一家桶铺里做学徒,那时他还年轻,唇红齿白是我的想当然,事实上他给我的真实印象是个子有点矮小,但肤色较白,话不多,属慢吞吞轻言细语的那种。

仔细想来,那对他应该早就出了师,并且我对他师父没半丁点印象,多半是他肤白不显老的缘故,我一直把他当成了小伙子。

隐约我还能记起桶铺在可庄东街,供销合作社旁不远的一间小门面,门面用木板遮挡,那种木板也很有时代特征,嵌入上下门框的槽,为了严丝合缝,每片木板上都有编号,直至最后一块摆好上栓上锁,有古朴的味道。

东街很窄,街面的青黑石块磨得光滑,泛出些柔软的光来。店里地面就是泥土,也被踩出幽暗的光来,所有的器物都似蒙了尘,缺少了生机的那种,屋里的原料和半成品透出原木的质地,散发着隐约的木香,偏各种工具的手柄都被磨的发亮,对,就是现下说的包浆,让人忍不住欢喜的那种包浆,暗地里展示出时光的痕迹来。

桶铺的生意很好,变化在八十年代末,塑料、白铁皮(镀锌铁)、铝制品的普及,这绵延了数千年的72门手艺之一,在短短二三十年间便没落了。

我已有几十年没见着小金了,那个羞涩的肤白小伙子,现在要称之为老金了吧?因了我想起的木提桶,我刻意联系可庄的朋友,试图联系到小金,并且实实在在地在电话中和他通了话,却因为他对微信使用的不熟悉,没能建立真正的联系,我是说可以视频的那种更贴近真实的联系。

听说,他早就改了行。

通过百度了解桶匠,条目很少;通过百度视频,发现坚持这行当的人极少,多半已七十多岁,多半后续无人,一个桶差不多一个人工,卖多少钱合适?

或许桶匠这门手艺就这样渐渐淡出了吧?!

梦中,那位唇红齿白的少年坐在吴大弟家旁的河岸边、呆呆地看着芦直塘对岸那片竹林的顶端,若有所思。

奇怪的是在梦中他不姓金,他叫张三,梦的后半段很惊悚,场地换了,变成了可庄东街。

可庄东街傍着市河,在江南依河而建的集市很正常,可庄也不例外,在如今中桥的位置,几个日本兵支起了迫击炮,向东街发了两枚炮弹,看到那些旧式房屋硝烟四起,他们放肆地哈哈大笑。

旧时木桶除了脸盆脚盆水桶粪桶外,还有不少用途,比如婚嫁用的子孙桶、马桶、托盘等,为了符合喜庆的气氛,它们都半会涂上朱红或深红的颜色,桶箍用金色漆,放室内阴干。为检验质量,阴干后的桶还要放室外晒一遍,称为定型。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听闻动静的张三师父叫上张三,慌就地把晒在院墙上的托盘收进屋,一枚炮弹在在身旁炸开,鲜血洇开,和托盘的红相接,浑然一体。

张三和师父相距不足三米,惊恐地看着那滩红漫开来,如被施了定身的法术。

时日一久,世间早就恢复了平静,只是多年以来,可庄唯一的桶铺里出产的木桶,再也不曾出现过鲜红的颜色。

那个矮小的肤白男子,自见到师父的那抹红后,刻意地回避着这颜色,不惜以自己的职业前途为代价。

梦中的我用红头绳扎着一对羊角辫,像极了伊朵的样子,跳过矮篱笆,踢翻了三节竖着的甜芦。

我太注重细节了,那个唇红齿白的张三,隔着略显忧伤的芦直塘,呆呆地望向邓家宅基后的竹林顶端,不知在想什么?他没有回头看我这边的动静,也许是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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