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至,清儿眼看济城近在咫尺,却见路人行色匆匆,仓惶奔逃。马儿被逃难的人堵住去路,进进不得,退退不了。
“不好……”清儿心中一凛,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而彼时,她离济城只一步之遥!清儿心中悲凉如寒夜独行,风大雨急。
“怎么办?”师母心中已有判断,面色忧惧地瞧着清儿急问。
“走不得了,我们回去,回去。”清儿咬牙说罢便跳下马来,决绝调转马头。她离济城只一步之遥,她离日夜思念的童岄近在咫尺。可他是否知晓,知晓她来了?慌乱逃命中,清儿只觉被扑了满脸热汤,眼前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师母坐在马上,她低头牵马,怕师母瞧见担忧,便头也不敢抬只顾头往前跑,拖着沉重的双腿往离童岄越来越远的地方奔逃。
“打仗了,打仗了,济城打仗了。”狼烟起,号角声震耳,夹杂着战马嘶叫的凄厉,只让人后脊发凉,双腿发软。
南陵突袭……
“快跑,快跑啊……”铺天盖地的尘土压下来,除了远方狼烟,再看不清别处。
天黑透了,清儿同路人一起挤在荒郊破庙里,听着厮杀仿若越来越近。而彼时她却冷静下来,一时将生死置之度外,心里只担心童岄,担心童岄安危。往常她在鹿璃山,从未亲耳听见战场修罗地狱,担心忧惧却不曾像此时这般恐怖。
师母觉察清儿浑身都在发抖,便将她肩膀搂过来:“好孩子,别怕,没事的,没事的。这些年,打仗的声音听听便也习惯了。”
清儿只咬着嘴唇发抖,她想遏制自己发抖的身子,却完全控制不住。她不怕,她不该怕的,只是不知为何,脑海中充斥着一片血红,冲天都是血红,然后就是这般喊杀声。旋即被一股莫名的悲伤和不安笼罩周身,在意识深处狠厉撕扯着她。
“清儿,清儿。”师母觉察清儿状态不对,将她发抖地身子掰过来。
清儿已顾不得许多,只想将心中恐惧忘记,终未忍住惊叫出声,才从梦魇中清醒,浑身便被冷汗湿透。
师母见清儿醒过来,心才落了地,旋即从包袱里摸出水袋递给她:“来,喝口水。”
“谢谢师母。”清儿接过水袋,万般不顾地将水灌下去,七上八下的心才彻底落下来,又满眼愧意地瞧着师母,“我……”。
“吓到了吧!”师母满目慈爱地摇摇头,安慰道,“济城便是如此,不知何时何地,便起硝烟,这里的人都是听着这样的声儿熬过一宿又一宿。不知明日,能否还活着。”
“师母……”清儿紧咬嘴唇,想起自己和师父在鹿璃山,日子虽清苦倒也安稳,却独留师母在这里担惊受怕。
担惊受怕也好,清苦平安也罢,只要两人在一起,才好!恍然的,又一股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她好怕,怕就此和童岄离散,怕再也见不到他,更怕她无法平安将师母带到师父面前,她还记得师父于仲秋夜弹得那首琴曲。
琴音里是日日抱憾,无尽思念。
师母见清儿面色有异,只当她还在怕,便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吧,有童家在,这城便不能破,便还能再见到他。”师母坚韧地挤出一抹笑意,“如今我们回是回不去了,只得在这里等南陵撤兵。”
“是。”清儿回过神重重点头,将心里无限心事吞了下去。
破庙很小,一时挤满了人,大家三三两两坐着,依靠着,熬着,啜泣着,祈祷着。
“可不知几日撤兵?”清儿在黑暗里低声问师母。
“有时只一夜,两三日也有,最长时日围城半月有余。”旁边独坐的老者自语。清儿看不见他面色,但见他身形矮小瘦削,在幽暗里微微晃动。
“我们身边没有水,又没有干粮,若是被围上十天半月,岂不都得死在这里?”不知何人惊叫,破庙立时乱成一团,惊惧哭泣方起,又被惊天动地的厮杀声压下去。那声音骇人似要将屋顶掀翻……
南陵突袭,童岄还未出城门便赶回披甲。彼时南陵旌旗蔽空,人人身上系着白绫,头戴重孝,抬着一口棺材悲怆杀来。
童岄挑杀了南陵主帅之子,南陵主帅抬棺而来,誓死报仇,并未给自己留退路。
酣战一日一夜未休,清儿便被困在破庙一日一夜,身上带的干粮给大家分了,大家又把仅有的水拿出来分一分。时间在喊杀里溜走,众人从惊惧到盼望,再到绝望,最后皮了累了,如今似都平静了。
而清儿,因担忧童岄不曾安心,也不曾绝望,一直在盘算。她若孤身入济城,无异于把自己扔进南陵大军里,如孤蚁掉入沼泽,立时便会被吞没,这是下下之策。为今只有等,等南陵退兵,她再带师母入城,只要到了济城,一切便好说。清儿打定主意,趁机修养精神,安抚师母。
南陵主帅报仇心切,带人不眠不休,不顾一切攻城,完全丧失理智,不顾将士们死活,也不管他们已处下风,只将人不断扔进战阵,用堆积如山的尸体去替他报杀子之仇。
西越和南陵不共戴天。何止南陵主帅有杀子之仇!西越魏轸也有杀父之仇,几乎每个西越人都有人命死在南陵手上。
冤冤相报何时了,杀戮侵占何时止?
南陵损失惨重,主帅却已经杀红了眼,完全没有退兵的意思,而他下面的人却冷静下来,急劝他退兵不理,干脆违抗军令,独自领兵向后撤退。
恶战之中,敌方几位主将之间意见相左,长久以来的矛盾终被激发,如排山倒海之势,南陵便败下阵来。兵士们于败局之中仓皇回撤,一时旌旗满地,车辙凌乱。一切似在童岄意料之中,这次他没有选择放过他们,反带人马穷追猛打,必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两国征战,生死存亡间不得心慈手软,若这次可以重创他们,南陵必退兵邳州之外,一时半会缓不过来,西越也可趁机休养生息,他们太需要休养生息了。
雪灾刚过,屋舍重新盖好,地里的春苗也方顶出泥土,邳州人和济城两军历经一冬的死守和酣战,好不容易让童岄捉到机会,设计挑杀主帅之子以挑起敌方将帅间矛盾,让敌军彻底分崩离析。成败皆在此一战,战鼓突变,西越军士奋起抵抗,追着混乱奔逃的敌军猛打,一时血染山坡,残尸遍地,绵延百里。
突变的战鼓打破了庙里的死寂静,彼时他们没有幻听,是真真切切听到了,战争越来越近。
“不行,我们不可再待在此处,快走。”还是那位老者反应快,“当过兵,打过仗的都把家伙拿起来,护着女人孩子们先离开这里。”
“来不及了。”清儿从未像现在这般冷静,她凭着对地图的记忆,在脑中勾画出一副沙盘,“我们与其把自己当靶子一样与他们正面冲突,还不若死守庙里,等待援兵。”
“你们听这战鼓,可是我济城胜了?若是我济城胜了,外面的必是败逃之军,那我军必定穷追不舍,我们只要守到我军杀过来,便是转机。”
“是,是,姑娘说得不错,我们找找东西把门口堵死。”
(不知过了多久未更文,城市被反反复复按下暂停键,生活一言难尽,总之,作者确实一个人打了三份工,码字时间太少了。不管怎样绝不会弃坑,可以慢,但绝不半途而废。我心中有个庞大世界,有些人是我放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