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位实实在在的农民,说是实在,其实算是个粗人。之所以这样说,大概是因为他不修边幅的习惯、直白的语言和粗鲁的行为。
父亲似乎习惯了一年四季都留着最为普通的寸头,只是那种寸头,头发都短到不能再短,说是半个光头也不为过,如果是在冬天,头上便会多顶黑不黑灰不灰的帽子,委实不怎么美观。父亲的皮肤黝黑,一米六的身高比我母亲还矮一截,但人还算壮硕。常年不变的还有他身上穿的迷彩服,真不明白明明有其他衣服可以穿,为什么却只穿这套材质厚硬的。
父亲还有些古怪的习惯,即便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香喷喷的肉菜,却不见他下筷,只在几碗剩菜上徘徊,但吃得却极香,似乎在品尝着珍馐琼浆。父亲每顿饭都要喝啤酒,一瓶啤酒咕嘟咕嘟下肚,絮絮叨叨或一言不发的时候必然会多出几个空罐子。
父亲不怎么爱说话,一开口都是家乡话,若听见的是鼻音很重的家乡话,那么说完两句话后就得咳嗽一下,再用他的两根粗糙黝黑的手指捏住鼻子擤个鼻涕,看得我目瞪口呆。
父亲还总喜欢脱了鞋子,脱下袜子故意在我面前抖两下,然后嘿嘿的傻笑,真是个老小孩。但我是开心的,因为此时的父亲与以往刻板严肃的形象截然相反,显得和蔼可亲。一时间我忘记了父亲曾经对我的责备,某些时间的冷漠和曾经对我的不闻不问。
儿时的记忆中,父母亲经常吵架,严重的时候还动起了手,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我的爸爸,竟然亲手打了我的母亲。我恐惧无助,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我只有紧紧抱着自己,我想逃离,远离这个不像家的家,但我好懦弱,我连一句话都不敢为母亲说,更不敢反抗。
思绪万千,父亲沾满尘土的迷彩服在面前出现,我看着他扶着背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房间。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便是毕业季。当我面临升学却深知家庭难以支付几千的学费和每月的生活费时,我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中,我开始怀疑人生,为什么别人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我却往往只能望而却步。原来有些梦想会因为缺乏翅膀而无法翱翔,而我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等待着命运的宰割。
经过了痛苦的挣扎后,我告诉了父亲我被学校录取的消息,并表示自己可以放弃求学,父亲扶额一言不发。我似乎可以看见他干裂的手掌后拧成了川字的眉头,眉头周边布满了深的浅的皱纹。父亲花白的鬓发似乎也在告诉我,我不应该抱有希望,我应该为生活奔波了。
父亲直了直背,当我以为父亲会支持我放弃学业为他分担压力时,不曾想他会坚定的告诉我:学一定得上,砸锅卖铁我也供你!我压制内心的激动,却止不住声音的哽咽:可我们没有钱啊,我上学了家里怎么办……
父亲挤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说他知道我想继续读书,他会想办法。他开始翻着手机,不停的接打电话。
父亲的语气那么轻柔,悄然间温暖了我了无生气的冰雪世界,重新点燃了我的希望与梦想。
一瞬间,我顿悟了,原来这么久以来,是我作茧自缚,困于以往对父亲的误解,是我不愿意接受父亲整天为了家庭奔走忙碌的事实,而不是不知道父亲剃得超短的头发是为了少剪几次头发,也不是不知道父亲为了他那长身体的女儿只吃剩菜,更不会不懂为什么他要一直戴着那顶褪色褪得又黑又灰的帽子。
我的父亲,他只是个笨拙的农村人,他不懂要怎么细心呵护孩子的成长,也说不出什么高大上的词语,他只会用他粗糙的双手为儿时的我搭一个秋千架,他只会用他直白的话语告诉我: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