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痕漫过石碑时 》

梅雨季的清晨,我在废弃的茶园发现半截石碑。青苔正沿着"光绪廿年"的字迹攀爬,将"永垂不朽"的刻痕柔化成水墨晕染的涟漪。碑座裂缝里钻出株野茶树,蜷曲的枝桠上缀满琥珀色茶果,像凝固的泪珠突然被阳光刺破。


二十年前的清明夜,祖父在此处埋下最后一批明前茶。暴雨冲垮茶垄时,他攥着我的手腕往泥地里栽种茶苗:"根扎得深些,等洪水退去......"尾音散在山洪的咆哮里,和着父亲抢救茶饼时折断的扁担声。后来我在省城读到《茶经 》残卷,泛黄书页间夹着片风干的茶芽,叶脉里嵌着祖父用朱砂写的"待春深"。


昨夜给老宅换瓦,瓦当内侧结满蛛网。抖落的尘埃里滚出颗生锈的铜铃,铃舌上缠着半截褪色的红绳。这让我想起祖父晾晒茶青的竹匾,每片茶叶都要在晨雾里晾够七个时辰,直到露水将杀青的火气悄然抽离。此刻铜铃在月光下轻晃,惊醒了沉睡在瓦缝深处的茶蠹虫。


今晨给野茶树松土,褐泥里翻出本民国年间的《制茶手札 》。发脆的宣纸上,祖父用蝇头小楷写着:"茶性如人性,经九蒸九晒方得真味。"书页间夹着的茶样袋突然裂开,1923年的茶末竟在晨曦中舒展成翠芽。风掠过荒废的揉茶机,铁锈簌簌落下时,我听见二十岁的祖父在炒茶灶前哼着小调:"揉破青春色,焙干岁月痕。"


暮色四合时,山涧突然传来清越的铃响。成群的萤火虫从石碑后的蕨丛中升起,将斑驳的"光绪廿年"映照得流光溢彩。它们翅膀上闪烁的磷光,竟与祖父手札里的朱砂批注遥相辉映。当最后一只萤火虫停驻在野茶树新抽的嫩芽上,山风送来远处新茶园的炒青香——那里正有年轻人用紫砂壶冲泡着百年茶树的第七代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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