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脍食文化——来一片大唐的生鱼片?

1.     什么是脍食?


脍是古人经常食用,颇受欢迎的一种肉肴。何谓脍食?《说文解字》(卷四肉部):“(脍)细切肉也。所谓先藿叶切之,复报切之也…从肉。会声。” 《礼记》(少仪第十七):“牛与羊、鱼之腥,聂而切之为脍。聂之言月枼也。先藿叶切之,复报切之,则成脍也。”可见,“脍”是指一种切得很细的肉食品,以牛、羊、猪、鹿、鱼、马等为主要食材。然后世较多以鱼制脍,又出现了单独表示鱼肉脍的“鲙”。


脍食分有生食和熟食。但毫无疑问的是脍最开始为生食,这大概是源自荒古时期先人茹毛饮血的饮食习惯,等到他们开始使用简易的石刀等工具去皮毛,剔骨筋后割肉而食,最初的“脍”就出现了。慢慢的随着生产水平的提高,古人为了追求更好的味道和口感,食脍还会佐以葱、姜、芥酱等。另外,随着烹饪条件、工具、技艺的发展及人们饮食习俗的变化,脍在生食的同时也开始熟食。


中国生食鲙有着悠久的历史,在众多脍食中,中国古人尤其喜食以鱼为食材的脍食,所以可以说“鲙”即“脍”。以下,均用“脍”来指生食鲙,即生食鱼片。


淡水鱼生鱼片

2.     脍食的悠久历史


在先秦时代的祭祀典礼中,就已经有用生鱼作为献给祖先的供品,22405甲骨文《合集》中就有“生鱼”的记载。《荀子·礼论》:“大飨,尚玄尊,俎生鱼,先大羹,贵食饮之本也。”这就是说,食生鱼食“饮食之初”就已经存在了。《礼记·曲礼下》:“鲜鱼曰脡祭”。《史记·礼书》亦载“大飨上玄尊,俎上腥鱼。”这时,生鱼代表着尊贵和美味,也是庄重和严肃的祭祀场所的祭品。《周礼·天官·笾人》谓朝事之笾有“膴”。“膴”即生鱼片,“脍”也是一寸左右的生鱼片。《诗·小雅·六月》:“饮御诸友,包鳖脍鲤”,“脍鲤”就是把鲤鱼肉切成薄片。《吴越春秋·阖闾内传》载:“吴王闻三师将至,治鱼为鲙。”这里“鲙”就是生鱼片,可见生鱼片在先秦已被视为珍奇贵重的食物,用来宴请宾客以及赏赐下臣。《论语·乡党》:“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与“脍”相提并论,可见其日常性,又说:“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把食脍上升到礼仪的文化高度。


三国时期也有吃生鱼片的记载,曹植《七启》诗中有“脍西海之飞鳞”,飞鳞即文鳐鱼,又名飞鱼。《晋书》卷三十三《王祥列传》云:“(继)母尝欲生鱼时,天寒地冻,祥解衣将剖冰求之,冰忽自解,双鲤跃出,持之以归。”可见晋代时人仍保持着吃生鱼的习惯。


到了文化高峰的唐宋,食脍的风气更是普遍,诗文中描写食脍的诗句比比皆是,李白《拟古十二首》其五写道“吹箫舞彩凤,酌醴鲙神鱼。千金买一醉,取乐不求余”。白居易《松江亭携乐观鱼宴宿》:“朝盘鲙红鲤,夜烛舞青娥。”《想东游五十韵》:“鲙缕鲜仍细。”把吃鲙鱼的日子形容为神仙般的生活,可见时人对生鱼片的喜爱程度。


唐宋以后,中原地区食脍之风大减,所以在明清的通俗小说里,除了背景在宋代的《水浒传》中第三十七回(张顺和李逵“黑白大战”之后,与宋江、戴宗四人把酒言欢,“分付酒保,把一尾鱼做辣汤,用酒蒸一尾,教酒保切鲙”)之外,其他小说几乎是见不到描写吃生鱼的。《红楼梦》中不乏大量细致地描写各种盛宴食事,就是不见脍食的影子。可见在明清期间,食脍文化逐渐被古人舍弃。1877年,晚清诗界领袖黄遵宪到日本,得以近距离观察甚至体验大和食俗,将生食鱼脍之俗当作新鲜事记入《日本国志》:“以生鱼聂而切之,以初出水泼刺者,去其皮剑,洗其血鯹,细刽之为片,红肌白理,轻可吹起,薄如蝉翼,两两相比,姜芥之外具染而已,入口冰融至甘旨矣。”在黄参赞眼中,脍已是不折不扣的异域食风了。

薄如蝉翼的河豚鱼片


3.     如何食脍?


一.食材


关于鱼鲙的最佳食材众说纷纭,尚无定论。《膳夫经》载:“鲙莫先于鲫鱼、鳊、鲂、鲷、鲈次之,鲚、鱼令、黄、竹四种为下,其他皆强为。”北魏贾思勰在《齐民要术·和齑》中载:“脍鱼肉,里(鲤)长一尺者,第一好”。杜甫则认为“鲂鱼肥美知第一”(《观打鱼歌》),北宋刘攽也称赞“鲂鱼如玉鲙第一”。清王士雄则认为“青鱼最胜”。

巴沙鱼片


二.处理食材


切割生鱼片的方法是,先切掉鱼的鱼鳍,然后从腮后鱼鳍前切割,先在鱼腹上肥肚处试刀,也可在鱼脑处试刀,因为鲙很薄,容易粘在刀上,拭刀的作用可以使切的过程中生鱼细丝不粘刀;而且鱼片切的越薄越好。关于鲙食材的处理方法,在唐代就出现了很多相关的著作。据《紫桃轩杂缀》记载,时人有祝翁家传《砍脍书》。据其言,刀法是鲙食制作的精髓所在,其手法多样,分类甚细;书中还出现了专业性的烹饪术语。不仅如此,唐代还出现了专业化的制脍厨刀。《酉阳杂俎》中记载唐玄宗赏赐安禄山的物品中就有“鲫鱼并鲙手刀子“。高度专业化的制作工艺,使鲙食薄如蝉翼,轻可乘风。


三.如何食用


《礼记·内则》中提到“饭“有”芥酱、鱼脍“,又提到”脍,春用葱,秋用芥。”吃生鱼的时候,春天要用葱佐餐,秋天要沾芥末酱同食,先秦吃生鱼用酱甚至注意到了味觉与时令的关系。这一食法一直得以传承至唐宋时期,白居易诗《和三月三十日四十韵》云:“鱼脍芥酱调,水葵盐鼓絮”,苏东坡《东坡志林》记载道人徐问真“能啖生葱鲜鱼”。除了这两种吃法之外,还有用姜佐鱼脍的,这主要是为了减轻淡水生鱼的腥气,孔子曰“不撤姜食”就是为此。


淡水鱼刺身已很少食用

4.  食脍与饮食健康


食生鱼有利有弊。秦汉时医者已注意到食脍与疾病、健康的关系。生鱼味道虽鲜美,但如果过度饮食,往往容易感染疾病。《后汉书·方术·华佗列传》载“府君(指陈登)胃中有虫,欲成内疽,腥物所为也。”陈登服药后,“须臾吐出三升许虫,头赤而动,半身犹是生鱼脍”。这说明古人食生鱼常染上寄生虫。苏东坡在《东坡志林》卷一中说:“余患赤目,或言不可食脍”,可见宋人认为患红眼病时不能吃生鱼片,否则会加重病情。到了南宋,真德秀明确提出,吃生鱼脍会引发消化系统疾病,应跟“自死”的牲口一样划入禁食之列。

 5.写在最后

食脍的美食传统,虽然没有在中国彻底断绝,但已经不是主流饮食的组成部分。从古至今延续几千年的食脍传统,竟在发源国的土地上式微,却被日本兴起并传承,以至于当今大多数人以为吃生鱼片是日本人的饮食传统,这不能不令人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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