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溪阿盐
鸡开始叫的时候,新月还没有离去。等到第一丝阳光爬上西梁子的枣树,第一声浣洗飘进坍圮的院墙,村庄就醒来了。我回到了竹溪,又开始和这个村庄一同醒来,一同看着天一点点的变亮,看着阳光淹没星星和月亮,迎着晨光伸一伸懒腰,呼出一大串长长的炊烟。
我把窗户和门都打开,让最后一丝黑暗也无处遁藏,把厨房的芦荟和吊兰放到阳台上,洒上水,水珠在阳光里肆意滚动。我把潮湿的柴火摊开,铺在院子里,习惯了黑暗的鼠妇们一见到阳光就开始四处逃窜。我把栅栏里的鸭子放出,重获自由的鸭子撒欢地在门口的水沟里啄食,也许里面真的有美味佳肴,可它们不知道,一个人正坐在椅子上看着它们,在阳光下偷窥。
在阳光下呼吸是件幸福的事。阳光静静铺在身上,浅浅地从左肩滑到右肩,味道弥漫在每一个毛孔里。西梁上撵下的风,被阳光托着在耳朵上打着旋儿。倘若Cater还活到现在,一准窝在我的身旁,就着阳光,用爪子洗着自己的脸,想把阳光的味道抹匀。Cater是我的猫,它第一次洗澡就是在阳光下,一碰到水就挣扎得很不情愿,阳光揉碎在身上,当它觉得空气里没有想象那般寒冷的时候,就不再抗拒,在阳光里打滚,抖出亮晶晶的彩虹。
村庄一旦进入了冬天,便开始显得懒洋洋。等到阳光晒上两三个钟头,冷了一夜的泥土才开始疏松。门口的铁锹暖干了一夜的露水,光滑得分不清是什么木头做的锹柄被一只只枯手握起。对村庄里的老人们来说,铁锹才是他们的拐杖,年轻的时候依靠它们,年老了还得依靠它们。老人们并没有什么农活需要劳作,只是趁着自己还走得动,扛得起,在村庄外的田埂上转一转。把一片跟他毫无关系的枯草铲掉,或者在被田鼠钻破的田埂上回填上一抔土。他们还是有力气的,还和年轻的时候一样有用。转上一圈,动了锹子,这一天都有劲儿了。回村庄的路上,碰上同来遛弯的老人,吃上一袋烟,说起干的大事,哈哈打得在空旷的田野里飘出老远。
村庄没有绿树成荫的公园,也没有满是大妈的广场。门口交错的巷子,一直以来都是歇脚聊天的地方。尽管如今也有老人活动的院子,可一辈子的着落不是轻易能够改变的,就像阳光,也不是几场秋雨能够冲散的。它们早就活进了脸颊的皱纹里。未到晌午,女人们三三两两的坐在巷子里开始择菜,顺带着家长里短从巷子里传出。村庄里的人忙里忙外也就是为了把饭忙进嘴里,饭进了嘴,一天也就踏实了。
玩尽兴了的鸭子,排着队,走回树底下的圈舍,挤挨着用嘴清理自己的翅膀。迎着阳光它们是认得路的,天一黑还没回来,多半要出去寻了。遛弯回来的老人来到巷子里,把铁锹靠在墙上,自己倚靠着眯着眼睛晒太阳。靠了一辈子的锹子,就是拿席梦思也不会换。拇指搓着烟卷,吸一口在阳光里轻轻吐出。身下的猫们也同步地伸了伸懒腰,一个呵欠,长长地悠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