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 问文责自负
近段时间，我在厂区宿舍楼侧门口的绿化带里，意外发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小艾草。
它们挤挤挨挨地探出嫩绿的脑袋，又细又矮的茎秆像一支支半长的绿色铅笔，齐刷刷地立在初冬的微风中。
叶片边缘的细锯齿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指尖轻触，叶面覆着一层细密的白绒毛，像绒毯般柔软。轻轻一掐，一股清香便从指甲中悄然溢出，带着泥土的温润与草木的芬芳。
我有些惊讶！
在我们这里，艾草苗本该是春天的景致，而如今已立冬，清晨的地面泛着薄霜般的凉意，乡民早把成熟的艾草收割晒干、收藏起来。
可这片艾草，却依旧像初春时那样鲜嫩、精神，仿佛不知季节已深。
细想一下，我才记起，七八月份时，厂里曾派人用除草电铲把每个绿化带铲了一遍。
想必，这反季节的艾草，就是那时候被铲断后重新冒出的新芽。虽然已立冬，但天气还没打霜，它们便趁着这最后的暖意，尽情生长。
我明明一眼就认出这是熟悉的艾草，却还是习惯性地打开手机识花软件，结果显示“艾”。
这时，时光仿佛被轻轻拨开，记忆深处的艾草香缓缓涌出，像一条温暖的河流，把我带回了童年的田野。
小时候，家乡的艾草遍地都是，田埂上、沟渠边、地角头，随处可见。
春天的艾草，叶色鲜绿，叶背泛着银白的光泽；夏日的艾草，长得高大粗壮，风一吹，叶片翻飞，像一片绿色的波浪。
那时，我们全然不知它的药用与食用价值，割猪草时甚至刻意避开它。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乡民们怎么都不用艾草当猪食？
我只记得，每年端午节，父母总会割两把艾蒿挂在大门口，说是能驱邪避灾。
夏天的傍晚，我们在禾坪上乘凉，或给猪牛棚熏蚊子，总会在禾坪边或猪牛棚前用干稻草和一些干柴引火，再盖上一堆青草，生烟熏蚊子。
这时，艾草便是首选，它的烟味浓而不呛，带着独特的草木气息，驱蚊效果极好。
等艾蒿长得高大了，父亲就把它们割回来当灶膛里的燃料，燃烧时噼啪作响，带着艾草特有的清香，弥漫在炊烟里，混着饭菜的香味，构成了记忆中最温暖的烟火气。
只是，那时的父母似乎从没烧过艾草水给我们洗澡或泡脚，更没有吃过艾蒿粑粑，喝过艾草叶煎的水。
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那时候父母太忙了，也许是那时候他们根本不懂艾草的好。
直到我生孩子坐月子时，才第一次用艾草煎水洗澡。温热的水汽裹着艾草的清香，沁润着肌肤，感觉温暖而舒适。
后来，父母年岁渐长，不再种那么多田地，也开始慢慢懂得养生。
可那时除草剂已普及，野生艾草越来越少，父亲便在屋后菜园里种了一垄艾草，同时也在屋前果园里稀疏地栽了些。
七八年前，我在邻县一家大型陶瓷厂的淋釉车间上班，对釉料过敏，皮肤常常瘙痒甚至溃烂。
每次回娘家，父亲都会给我准备一大袋干艾蒿，让我带到宿舍用热得快煎水洗澡。
洗过之后，整个人像卸下了重担，舒筋活络，清爽无比，疲劳消散，还带着淡淡的艾草香，既减少了蚊虫叮咬，也缓解了皮肤的痒痛。
有一次，住在城镇的表妹来我娘家，看见父亲菜园里那垄艾草，眼睛一下亮了。她说，那密密麻麻的鲜嫩艾草尖，像一朵朵盛开的菊花，惹人怜爱。
她掐了一大袋艾草尖，说要回去做艾草粑粑，还要煎水喝、煮鸡蛋吃。
临走时，她还顺手摘了一袋时令蔬菜，笑着说：“这下我回家可以吹牛了，说我有住在农村里的舅舅，有鲜嫩的艾草尖，有大把的绿色食品。我要拿一部分送给朋友们，和他们一起分享。”
看着她那高兴劲，我不觉有些好笑：过去，人们因为有城里的亲戚而骄傲，现在，表妹却因为有农村的舅舅而欣喜。
无独有偶，我娘家唯一的亲哥哥和嫂子住在北方城市，尤其钟爱艾草。
每年过年回家，嫂子不要任何贵重礼物，却总对家里的土特产情有独钟，艾草更是必带之物。她不仅自己要，还要带给她的父母。
近十年来，嫂子从在北京养生馆打工，到如今自己在那里开养生店，她对艾草的喜爱和信任越来越深。每次回老家，她都会用两个蛇皮袋大小的布袋，装满满两袋切好的干艾草带回北京。
而且只要她回到老家，她每晚都坚持用艾草、生姜、花椒一起煎水泡脚，还带动母亲和我们几姐妹一起泡脚。
温热的艾草水泡着双脚，艾草的香气升腾而起，暖意顺着脚尖一直蔓延到全身，舒服极了。
现在，父亲已离开我们五年多了。母亲早已把菜园里那一垄艾草锄掉，种上了时令蔬菜，只留下在了屋前果园里稀疏的艾草。
好在住在娘家附近的三姐，这几年在她家屋旁菜园种了一大片艾草，密密麻麻，既养眼，又香气扑鼻，十分惹人喜爱。
每年春天，三姐常用鲜嫩的艾尖煮鸡蛋，也常做艾蒿粑粑，让我们回娘家后，经常能尝到那份熟悉的清香。
秋冬时节，三姐会把晒干的艾草捆成一束束，整齐地堆放在她家地下室，收藏起来。
如今，看着厂区绿化带里这一片反季节生长的艾草，我仿佛又看到了父亲在菜园里弯腰劳作的身影。
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曾一次次为我采摘、晾晒艾草，把它们细心地装进袋子，送到我手里。
那时的我，居然觉得那是父亲心甘情愿、理所当然的付出；如今才明白，那是父亲深沉的爱与牵挂，是他老人家用最朴素的方式，守护着我的健康。
父亲走后，是三姐传递了这份温暖。她让艾草的清香继续在我们的生活中弥漫，也让父亲的爱，通过这一株株艾草，在岁月里延续。
无论季节更替、岁月流转，艾草始终以它独有的方式，在我们的生活中默默地发光发热——驱寒、驱蚊、治病、养生，也承载着亲情、乡愁与温暖的记忆！
而那一缕艾香，正如父亲的爱、三姐的情，淡淡地、悠悠地，萦绕在我生命的每一个季节，温暖着我，指引着我，直到岁月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