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

图片发自简书App

黑。

整个屋子都充满着漫无边际的黑暗,却又让人在适应黑暗之余,能窥视到一种紫黑色的冷光。

该怎么办?

面前的男子一想到背后妻子躺在床上的尸体就苦恼不已。都怪自己昨天晚上一时冲动,他揉了揉额角,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这不是一场噩梦,不能够重来,所以一味的谴责自己也无济于事。

窗外的风通过没关紧的窗户溜了进来,好奇的掀起床单的一角。那种棉布不久前刚被洗涤过的清香,也随着风的动作突然蔓延到了他面前的空间里,就像是在那不远的曾经,书桌前的他正在制作面具,妻子却突然从背后抱住他,那个时候,她身上的味道,似乎也穿过无数空间,蓦地包围住了他所有感官。

而现在…

他突然回过头,看了一眼背后那悄无声息的床,再次确认床单没有任何起伏之后,却没有转过头去,而是给予了床单一个持久的注视。

这种安静让他毛骨悚然。

毛骨悚然…他怎么会想到这样一个怯弱的词?他摇了摇头。一定是夜风的缘故,他这样想着,转过头忿怒的看着那未关紧的窗户,在下个瞬间快速的走过去将它迁怒般用力关上。

“啪”,他被这重重的声音惊跳了一下,心里却又有种惩戒了某人的快意,这种感觉无意识的变成了一种补偿般的错觉,就好像他已经找到了一个莫须有的人来代替他对妻子的死负责。

但他的轻松表情,却在看到那盖在妻子脸上的枕巾后戛然而止。

怎么办,他再次重重的坐在靠背椅上,苦恼的揪着自己的头发,背后似乎总有声音,总有什么感觉在提醒着他,让他一次一次,像是得了某种狂乱症般的回头察看那无声息的床铺。

我不想做牢…我不想死…所以我要想出一个好办法来脱罪…

他无意识的在书桌上快速搜寻着什么,却在拉开抽屉的时候,被那些姿态各异的面具吓了一跳,这样的情景,就像是你的秘密在深夜被人看穿,然后那些人就剥下自己的脸,一个个躲在抽屉里,屏息静气的,试图在他拉开抽屉的时刻给予他最大的惊吓与嘲笑。

他充满恐惧的关上抽屉,某一瞬间,手指尖被抽屉边缘夹到的痛觉都显得那么不真切。他扶住书桌的边缘,冷汗淋漓。

面具。

对了…面具。

他可以制作一个画有妻子五官的面具,带在床上那血肉模糊,以至辨不出眉目的脸上,然后谎称妻子病重,在那些邻居探病的时候,宣称妻子的病具有某种传染性,尽量不让他们靠得太近。

这一步如果走好了,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就不会太失去控制。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从谋杀这个罪名中脱逃出来,如果顺利度过明天,在众人眼中或许他便能够毫无过错的全身而退。

对,就这么办。

他的脸上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容,极力忽视这个计划里各种各样的漏洞,盲目的坚信,只要制作出妻子的面具,他就一定可以脱罪。

下个瞬间,他便拿出工具,开始制作起面具来。熟悉的步骤,熟悉的工具给了他某种安全感,他渐渐的忘了制作面具的目的,手下的动作越发快速,就像是在完成之前的某一件普通平常的工作。

很快,一个面具的底子就做好了,他心满意足的看着那接近于人类皮肤的胶质,忍不住想吹起口哨,现在,只要将面具上的五官与表情绘制完毕就可以了,而这通常都是自己的强项。

他拿着画笔转过头,面前等待的的却并不是那惯常的客户,而是被掩盖在枕巾下,那死气沉沉的,血肉模糊的妻子。

哦…不。

他无意识的放下手中的画笔,心中哀鸣着,转过身对着昏暗的灯光喃喃自语,“绘制面具的时候,那个被绘制的人必须在场,我必须看到他们脸上活生生的表情之后,才能完成面具的绘制。”他用一种反驳式的语气对自己说,似乎他的面前正站着一个看不见的,随时都会脱逃的客人。

如果他能再看一眼…

就一眼…

但你的妻子…已经死了。脑海中的声音悄悄的说。或许你可以看一眼尸体的表情…

不。那样的话我做出来的将是一个死人的面具,明天早上怎么能骗过那些邻居?

他坐在椅子上,苦恼的听着脑海里的声音不停的争论,一边试图回想起妻子活着的时候,有怎样特别的表情。

这样辛苦的搜寻了五六分钟,他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想起来。而脑海中的争论愈发激烈,某种烦躁涌上他的心头,他突然大吼一声:

“别吵了!”

脑海中的声音在瞬间全都乖乖闭嘴。

他满意的咂咂嘴,开始在房间里翻箱倒柜,他将妻子平时拍的那些照片从房间的各个角落里找了出来,堆在了地上,试图通过那些照片来捕捉妻子的表情。

但他依旧毫无所获。

那些照片是黑白的,平板的,呆滞的,他完全没有办法通过他们想起妻子平时的一言一行。

该怎么办?脑海中的声音小心翼翼的问他。就这样放弃了吗?

“当然不。”他说道。声音非常自信,但心里却是完完全全的一筹莫展。

客厅里突然传来某种模棱两可的声音。

他警惕的站了起来,走出卧室,向着客厅悄无声息的走去。一步一步…卧室的光线慢慢黯淡,取而代之的,是客厅中那参杂着月光的黑暗。

待眼睛适应了那种黑暗后…

他看到自己的妻子正静默的坐在沙发上,脖颈以上看不太清楚,而脸更是隐藏在那绝对的黑暗里。

什…么?

巨大的恐惧让他叫都叫不出来,喉咙只能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脑海里给出了许多种假设,却没有一种能解释现在的状况。怎么会这样,她…不是已经被我杀死了吗?

想到了“杀死”这个词的时候,他无意识的转过头看向那卧室的床铺,突然间电光石火,之前的记忆冲破恐惧组成的枷锁,一个接一个的涌入脑海,瞬间,他看到了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

暴烈的杀意中,他将妻子的头砍下,并放在了床上,用白色的枕巾盖了起来,而那失去了头颅的身躯便被他遗忘在了沙发上,依旧保持着死前的姿势,呆在客厅里。

那无头的尸体仿佛是在沉默的谴责着他。

带着某种想要远离惨剧的意图,他一步步的向后退,而腿却没有丝毫力气,扶着门框慢慢的走回了卧室后,面前床上的那颗被枕巾掩盖的头颅又再次挑动了他脆弱的神经。

客厅与卧室里,都有妻子的一部分。

他陷入了某种疯狂的绝望里,却又突然的,想起自己的行业里,某个被人讳莫如深的传说来。

有人说,假如你需要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绘制在世时面具的话,你就必须在深夜,将自己书页左上角涂满自己的血液,然后在这页纸上写下一个关于面具的故事,这样恶魔就会看到你的诚意,便会将你原本空白的面具赋予某个活着的表情。

书写…面具的故事吗…?他再次坐到了书桌前,背对着尸体,手中颤抖的握着白色的羽毛笔,在摊开的纸上,写下第一行字:

“当露莎碧将接受了魔鬼祝福的面具覆在小儿子脸上的时候,她就知道,那珍宝将会失而复得,她的最爱的儿子会从无边的死亡中复活过来。”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妻子头颅的方向,在微微的血腥味中,写下了后面的故事。

“她的小男孩恰克揉了揉眼睛,困惑的试图摘掉脸上的面具,但却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如愿,露莎碧已然顾不得了,她紧紧的抱住他,用破碎的啜泣声表达自己的执着与思念。在那一刻,她以为一切已经恢复正常,她的儿子从未死去,而她也从未和魔鬼交换过什么。

可是她错了。她发现恰克没有办法进食,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吃所有东西,起先他还能稍微喝一点清水,但就在一天前他开始什么都不吃。他的身上也开始有奇怪的气味,无论露莎碧怎么洗,那气味都消除不了。而那天无法摘除的面具也开始成为问题,不仅恰克无法摘掉面具,任何人都不可以,那薄薄的一层胶质就像是牢牢黏在了恰克的脸上,在不伤害到恰克的前提下,没有人能将它摘除。

但恰克平时的表现,还是和以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可爱小男孩一样。就这样,他越天真不解世事,他的母亲就越焦灼。只是短短几天,她便已经完全无法忍受现在的状况,她知道,即使她对儿子依旧怀抱着强烈的爱意,也无法改变恰克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的事实。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母亲厌倦了日日对儿子的谎言,厌倦了用温柔的话语来哄骗恰克,让他以为自己还是个正常的小男孩。终于,她来到了教堂,在告解室里对牧师袒露了一切,然后在牧师的建议下,带着一瓶圣水和将恰克送回死亡的决心回到了家中。

儿子背对着她站在小院里,听到她的脚步声便开心的回过头,对着露莎碧说:‘妈妈你看,我的面具可以摘下来了!’声音里满是欢快的意味。

露莎碧吃惊的看着儿子将自己稚嫩的手指插进面具下方,从下巴处,将面具慢慢掀了起来…”

‘啪…’的一声,面具落在了地面上,露莎碧不禁恐惧的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圣水瓶落在地上摔的粉碎。她口齿不清的说出一些破碎的语句,似乎想极力的克制着什么,然而,她却在看到恰克试图靠近的时候,终于精神崩溃的向后转身,像是有猛兽追踪一般的跑得无影无踪。

‘妈妈…’恰克看着自己母亲狂奔而去的背影,向前走了几步,便带着被伤害的委屈蹲坐了下来,面前的圣水积成了小小的一片水洼,他好奇的探过头去,终于,在那小小的水面上看到了自己的脸…


一瞬间,他终于了解到母亲为什么要从自己的身边逃开了。而从那天起,这个小小的村庄里,再也没有了一对叫做露莎碧和恰克的母子。”

故事结束。

他放下羽毛笔,将手指刺破,在书页和面具的上方用血液画上了一个六芒星。然后将面具覆盖在了尸体血肉模糊的脸上。

一分钟。

两分钟。

空白的面具依旧空白,恶魔并没有将面具覆上一个活生生的表情。

所以,传言就只是传言吗?

他带着些许荒谬意味的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一个孩子终于明白自己的童年梦想只是个玩笑般的难堪。

好吧,都结束了。

没有什么魔法,没有什么恶魔。更没有…

“呯…”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吓了一大跳,转过头才发现是床头柜上的一个相框倒了下来。那沉重的金属质地击打在柜子的表面发出了一种沉闷的响声。他轻吁了一口气,走过去将相框扶好,然后抬起头环视着面前那空荡冷清的卧室。没事,不要自己吓自己,只是个愚蠢的相框而已…

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

不。

他低下头,面具依旧空白,但妻子面具下的脸却在微微的起伏。他无意识的将手放在面具那冰冷的表面上,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自己刚才写的那个故事…

那个复活的小男孩…

不。

我和那个母亲不同,我不需要妻子重新复活过来,我只需要妻子的一个表情,活生生的表情。

此时,与面具接触的指尖也感受到了某种温度,和一阵明显的起伏,他战栗的将手指插进那血肉模糊的面具下方,不受控制的,将整个面具缓慢的的掀了开来…

“纳森…?纳森…?”熟悉的声音将他从意识的深层拽了出来,他睁开眼睛一看,面前的妻子正担忧的看着他,五官依旧姣好,除了眼中有着些许不安,其余丝毫没有什么不对劲的迹象。

“纳森?你做了什么梦?怎么连睡衣带子都扯断了?”恍然间,妻子的嘴唇贴在了他的耳边,他能感觉那湿热的温度…

活着的温度…

我只是想要她一个活着的表情…

而现在…

而现在…


他突然推开妻子,在定定的观察了她几秒钟之后,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了难以言状的狂喜。

这狂喜促使了一种强烈的冲动,叫嚣着渴望疏解。他不由自主的拿起床头柜上那沉重的金属相框,向着面前那浑然不知所觉的妻子挥了下去…

“我终于知道她的面具上的表情该如何绘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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