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这本来只是一个脑洞，而且称不上什么科学，只是浏览一些科普文章时无意间冒出的想法。知易行难，科技知识只是了解几个名词的话不难，但要是涉及到具体内容，系统的学习才是解决之道。成文过程中我决定把重点放在人物身上，不过知识的缺乏让文章不可能有太多细节，随便吧，科幻电影大多也很扯哈哈哈。

意识和思维到底是什么？模仿人类思维而制造的思维（包括仿生人和人工智能，看似一回事但完全不同，这里不展开了）能不能和人一样？行为能否预测和是否应该去预测？命运是决定论的还是完全的混沌随机？这些东西都是老掉牙的了，但我有时还是忍不住去想一想。

《少数派报告》《银翼杀手》《人工智能》《我，机器人》《蝴蝶效应》……这些作品展示的已经够多了，所以这里并无什么新意，权当我聊以自娱的幻想吧。

（1）

李华站在窗户旁，看着外面燃烧着的城市。

燃烧，最基本，最容易观测的能量释放形式，也是最常见的化学反应过程，同时也是在整个人类文明史上，给人最多痛苦的东西。

远处的火光给李华苍白的脸上染上一层红晕，他回过头，昏暗的房间中仅有一处光源，那是智能终端屏幕发出的光。屏幕上显示着一些未完成的算式，还有一个工程模拟分析正在运行，但最醒目的是左上角的一串鲜红的数字：99.97%。

旁边还有一行同样的红字注释：战争可能性。

李华的嘴角缓缓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战争已经开始了，何来的“可能”？

但，终极智能是不会错的，真正的战争确实还没开始，我们可以乐观地说现在只是停在“一触即发”的边缘。在半人马alpha外围区域的武装摩擦已经持续了一周左右，终于，所有的弦都绷紧到了极致，今天就是见分晓的日子。

李华的目光移向天空，苍穹之上，是一艘来自银河联邦的的母舰，从地面上看它就像一块无边无际的乌云，而这钢铁乌云下方扭曲的空气昭示着它正在为某个武器充能，李华知道那是什么——在人类的所有战争科技中，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越是威力巨大的武器，其原理往往越是简单。

那是一个正在充能的歼星炮，李华甚至已经在脑海中想出了它的核心公式，多么简单而无聊的能量运用方式啊——如果不是正对着自己的话。

99.98%，数字跳动了一下变成了一个更让人绝望的结果，但他只是从窗边走开，默默坐在办公桌旁的小床上，等待着自己的末日。

（2）

“你不能去。”

“不然呢？”李阳盯着自己的父亲，“我们就地解散？”

“当然不是……”李华用力拽着头发，似乎能扯出什么好点子，“但你不能去，你只会把事情搞砸……而且死在里面。”

“我大概……很可能会死在里面。”李阳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迫使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但你凭什么说我会把事情搞砸？”

“因为你的性格、习惯、思维模式等等因素决定了一切！更别说还是这种已经没什么时间思考了的时候！”李华忍不住了，一把抓住自己肩膀上的手，怒吼道。

“所以一切都是注定的咯。”李阳没有被吓到，也没有生气，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父亲的眼睛：“如果一切都是注定的，那么我们……何必做这一切？试图在这三颗恒星中寻找新的平衡……或者你想说的是，我们连选择这条失败的道路也是注定的？”

“概率……我们……”李华努力组织着语言——他本来很擅长解释这一切，但面对自己的子女时不是——特别是当他们也牵扯其中的时候。

“我们曾经有过很多可能性，但我们最终只是踏上了现在这条……凶险的道路。”李华偏着头不去看自己的儿子，“我们之所以启动这难于登天的项目，就是因为最初看到了成功的可能性——可惜我们没有把握住它。”

“我们从来就不曾拥有那些可能性。”李阳淡淡地说，并举起了手腕上的腕表，那里显示着一个13%的数字，那是他一旦登陆工程平台后生还的概率。

“我们作为人类，能看到的只有一种结果，不管是基于平行世界理论，还是在退相干或波函数坍缩前存在的无数分支中，我们能观测到的永远只有其中一个……也就是我们接下来会面对的那一个。”

李华敏锐的注意到儿子的语调中带上了哭腔。

“……但……我们早就不再抱有无谓的希望了不是吗……人类曾以为自己拥有无数可能性，因为我们拥有选择的权力。但你伟大的研究把这最终的自由也扼死了……我们不过是一团自以为是的粒子罢了……”

说完，李阳甩开父亲的手，大步走向了工程艇发射通道。

“你……不能去。”李华感觉双腿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他无力地伸出手，用沙哑的声音最后一次尝试唤回自己的儿子。

“我必须去。”李阳站在隔离门后，深深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抬手指向在恒星光芒中即将毁灭的工程平台，“如果那里是组成我的所有粒子最终会出现的地方，那我更不应畏惧那概率所指向的未来，哪怕结果是失败和死亡。”他顿了顿，然后艰难地说道：

“这又一次证明你是对的，爸爸，也许我们本就没有做过选择，因为即便在死亡面前，我脑中狂奔的电波仍然不会去尝试其它路线的，不是吗？”

李华像是木偶一样，看着儿子驾驶的小小工程艇飞向那团巨大的光芒，最终一切归于沉寂。十个月后，团队凭借李阳被恒星吞噬前发回的最后一段数据，计算出了三体发动机的首个平衡态模型。

（3）

“这证明你是对的，爸爸。”

李华从噩梦中惊醒，他摸了摸脖子，上面全是冷汗。写字台上的个人终端里播放着嘈杂的声响，他看向屏幕，里面正在直播一场重要的会议：星空议会正在激烈讨论是否该进行最后一次战争调停。

他紧盯着屏幕，缓缓起身坐到桌子前，吸引他的并非新闻本身，而是正在接受质询的女性议员那熟悉的声音。

“我和大熊座共和国的奥莉·梅特派员已经决定，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前往……”

“李女士。”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这可否当作——您拒绝相信终极智能的推演结果？”

屏幕上的女子看着对面发问的议员，试图辩解：“我认为那不是终级智能给出了多少概率的问题，那是我们该如何选择……”

“终级智能已经指出了在所有相关者的行为模式中，最可能发生的结果，李妍女士。而且从目前的概率上来看，已经可以确定战争的到来。”议员再一次打断了她，屏幕前的李华有一瞬间突然很想穿越时空，对着那个讨人厌的家伙的鼻子上来一拳，但议员接下来的话让他颤抖了一下：

“质疑终级智能的声音一直存在，不过无论怎么说，那些人也不应该包括您，毕竟这伟大创造物的父亲也是你的父亲，李华先生。”

会场陷入寂静，所有人都盯着站在讲台上的女士，直到她慢慢，慢慢的退下半步。喧闹再次塞满了整个大厅，在吵闹中，李华注意到他的小女儿颤抖着再次抓住了前面的话筒。

“我想说……”

吵闹继续着，李妍不得已提高了声音：

“请听我说！”

讨论声低下来，星空议会的议员们再次望向了主席台上的女人——以一种困惑、不屑、烦躁交织的目光，等待着这位已经在质询中败退的人最终的陈述。

“……我认为，终极智能只是个……愚蠢的概率计算机。我们不应该拿它的结果去指导议会……或者说全人类接下来的行动。”

会场中发出一阵嘘声，刚刚的议员又站了起来：“真令人惊讶……您对您父亲作品的无情评价。不过很遗憾，您的发言无法让在座任何人信服……”

“为什么，你们真的相信一台计算机算出来的就是人类的未来？”李妍说。

“虽然这很让人……难为情。不过，是的，我想是的，人类从意识到身体上的一切仍然服从物理规律，而这导致了它可以被精确的推算出来。”

议员侃侃而谈，他还不忘反客为主，冲李妍发问道：“李小姐，我记得您上学时的专业是……社会学？”

“是。”

“哦，可惜。”他耸耸肩，会场中低低地响起一阵嗤笑，“那种……完全基于经验总结，并充满了研究者个人喜好想当然的学科……在小范围中和特定群体的研究中还能凑合用用——往往还是由果及因的……马后炮推论。”

李妍涨红了脸，而对方还没准备放过她：“更让人尴尬的是，李小姐，你所学的专业，它基于的所有社会模型和人类历史能够推断出来的结果……还是和您今天期望的相反。”他用故作怜悯的表情冲着李妍摇摇头，“别拿着写满了战争的人类通史告诉我，我们原来是个爱好和平的种族。”

笑声在整个会场中爆发出来，议员们鼓着掌，为他精彩的辩论欢呼。李妍轻轻吐了口气，点了点话筒，嘭嘭声从扬声器中传来。所有人再次看向她。

“是的，你说的都对，我承认这次陈述的失败。但……”李妍现在的表情却绝然不像一个失败者，“……我无意挑战终级智能和……我父亲，对真相的揭示——也许我要做的一切恰恰证明了他和他那概率机器人是正确的，人类的一切选择不过是组成身体的粒子自然演化导致的结果。”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接着说道：

“我们证明了自由意识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而爱、恨、恐惧、良知、正义、仁慈等不过是激素制造的幻觉，或我们对本能中利己一面的伪装。概率已经主宰了整片星空，而终极智能借用数学把概率转译成我们每个人的命运……多么古老的词，命运。”

她笑了笑，似乎在为自己说出这样的一个词而自嘲，不过她的话还没说完：“而在同样古老的故事中，命运是人类知识的禁区，我们本不应该知道自己的命运，那是神才能看到的东西，可现在我们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说明人类已经成为了自己的神，不是吗？”

她越说越快，眼睛也越来越亮，散发出的气势竟隐隐压制住了会场中躁动的气氛：“但成为神，代表着我们将要失去人性，各位，这就是全星空正在做的事情，我们可以冷眼旁观那即将降临的人间至恶，用理性客观的态度面对即将发生的死亡，因为那些都已经用极大的概率确定了对吗？”

她扫视了一下整个会场，大家此时都静静地看着她，包括之前把她驳得体无完肤的议员。

“先生们。”她指指头上的屏幕，鲜红的“战争概率99.99%”这行字俯瞰着整个会场。

“我拒绝当神，我选择去做一个愚蠢的人，终极智能可以指出我要做的只不过是无谓的挣扎，但它永远不可能阻止我。”

她说完后，转身走下了讲台，径直走向出口，在那里一位穿着干练的中年女士正等着她，李妍向她微微欠身，而女人拍拍她的后背，露出一个笑容。

“精彩的演讲，现在我们一起去做那无谓的事情吧。”

在两人并肩走向会场出口时议长才回过神来，他冲着她们喊道：

“梅女士，还有李妍议员，你们的送……冒险行为无法得到星空议会的保护。”

“不用保护我们。”奥莉·梅转回身来，向着所有人说：“你们能设法让亚历山大总统的无敌舰队稍等我们一会儿就够了。”

“他恐怕不会等太久。”议长面露苦色，“联邦的将军们一定会认为你们将被当做人质……”

“没关系。”梅侧头想了一下，“我们开始谈判以后，如果半个小时过去还看不到我们出来，也就不用顾及我们了。”

议长还想说什么，但两位女性已经快步离开，奔赴她们的使命。

（4）

“爸爸，我们的一切行为都可以用科学解释对吗？”

“当然，我们的喜怒哀乐也是同样有迹可循的。”

“我不喜欢这种说法。”小女孩不安的抱着肩膀，“那我梦里的城堡，还有会飞的彩色小马，它们肯定不是什么万有引力弄出来的。”

李华笑了，摸摸小女儿李妍的头，“引力不负责这个，不过它们是你在睡眠时大脑对白天的思维无意识的加工与重现。”

“而我们的意识……”略大一点的小男孩托着腮帮子，说：“它们是电波是吗？”

“它们表现为脑电波，不过没错，大脑的思维伴随着在无数神经间传递的电信号，不过具体过程涉及的东西更复杂。”

“可它们都符合物理规律，因为我们就是由这个宇宙中的物质组成的，并无例外。”男孩子抢着说道。

“那又怎么样！”女孩喊道，“脚趾头又不参与思考。”

“你的脚趾头也会影响你的思考，如果它特别疼或者特别痒的话。”李华半开玩笑地说道，“不过，器官、骨骼、血液、毛发……组成你身体的部分提供了生成思维的框架，你的感官接收到的信息、脑中的经验和学识是思维的材料，最终大脑把一切组合起来，引导着我们的行动。”

“这就是你研究的课题咯！”男孩兴奋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揭示意识的秘密！”

“倒也不是揭开它的秘密，只是研究一种有效的行为预测方式。”李华笑笑，“最终还要和具体事件结合起来才有实用价值，那又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了。”

“那我就去帮爸爸研究！”李阳拍着胸脯。李妍却低下了头。

“怎么了，我的宝贝？”李华抚摸着女儿的脖颈，“是不是我说的东西吓到你了？”

“嗯。”李妍轻轻点头。

“不用害怕，它们其实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了。”李华以为是谈话中涉及了太多人体结构的内容让小孩产生了毛骨悚然的联想——他小时候也被医院里的骨骼模型吓到过。但李妍摇摇头，抱住了父亲的手臂。

“爸爸，我们思考事情的时候，真的是自己在思考吗，还是那些粒子……骗我们的？”

李华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女儿问的是什么，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她说道：

“我们的意志是否‘自由’……曾经有很多人相信它是自由的，但我们逐步发现自身的一切都在物理定律的束缚下运行，包括我们的思维，甚至……我们会在意识得出结论之前身体就先一步去行动了，意识只不过顺应了业已发生的现实。”

李华看着小女儿，等待着她的反应，思考着应该怎么安慰一个天真的小女孩，但李妍只问了一句话——或者那并不是一个问题：

“如果我们的选择只是脑袋里一堆电子运动的结果，那……电子会思考吗？”

（5）

电子会思考吗？李华看着转向前线的新闻画面，嘴里念叨着这个困扰了他近三十年的问题。

电子当然不会思考……那我们为什么在思考？

所以我们并没有思考……我们只是觉得自己在思考……幻觉……生命的幻觉……

不。

李华按住了太阳穴。一声嘶吼在记忆中回荡：

“这就是你的……你伟大的命运……公式？！”李妍哭喊着，推搡着他，“你就看着他去送死！你是他爸爸！你……”

李华呆呆看着状若疯癫的女儿，脑中一片空白——他似乎找回了一点儿痛苦的感觉。他这半个月都在疯狂地工作，以此来压抑心中那些沸腾的悲痛、愧疚、后悔。

“你应该拉住他的啊……”李妍哭着抱住了他，泪水很快打湿了他身上的白大褂。他慢慢抱住女儿，在儿子死后第一次抽噎起来。

一天后，女儿便踏上了返程的飞船，从此再没和他联系过。李华只能通过圈子里其它的教授学者打听一些女儿的近况，朋友们也劝过他无数次，他应该主动去和她谈谈，面对面……或者随便怎么谈谈——甚至可能不需要谈什么具体的，父女之间难道还找不到任何原谅对方的办法吗？

但李华拒绝了，他害怕看到李妍，因为他不知道怎么辩解，甚至说，他感觉自己面对李妍的时候，也就同时面对着李阳，他更加无法向李阳解释那天自己为何看着他送死的行为。

那是我注定的选择吗？李华在无数个梦见恒星闪耀而惊醒的夜里思考着。

那难道是我的选择吗？李华看着自己的双手，像每次醒来时自己的动作一样，如果我当时拉他一把……

可是没有为什么。李华想着李阳那天的话：我们作为人类，只能看到无数可能性中那唯一的结果。

所以我仍然什么都做不了吗？李华像个木偶一样看着屏幕上的画面。联邦的大军已经压制了半人马自由邦所有的外围行星，而自己所在的比邻星c是通往自由邦首府的要道。现在，行星上的制空权已被联邦掌控，而他们的母舰把歼星炮对准了它，只要轻轻按下按钮，星球上最后的防线须臾之间便会土崩瓦解——物理意义上的土崩瓦解。

“现在战争是真正意义的一触即发。”记者的声音从屏幕中传来，“比邻星c挡在了通往自由邦首府的路上，同时也挡在了这场战争的起因，以及目前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工程——三体发动机的前面。”

屏幕上出现了关于三体发动机的介绍。

“三体发动机利用三恒星之间的引力与辐射场，成功实现了目前人类世界上最大规模、最高效率的可控聚变反应，那可以说是真正的人造恒星，其输出可直接满足一个星系内人类活动所需的一切能量。”记者顿了顿继续说道：“三体发动机的原理并非秘密，但实际上，除了挑选合适的三恒星系统之外，还需要进行大量的数据采集分析和现场调试，以使新形成的四恒星系统达到动态平衡，在工程团队以巨大的代价找到了解决办法后，他们又面临一项新的挑战：设备和人员如何在三颗恒星的强烈辐射中间得到有效的保护，却又不像常见的防护系统那样笨重。幸运的是，工程师们无意间在半人马alpha星系中一颗小小的卫星——潘多拉——上发现了一种原生植物：希尔德石树，它的外壳和树汁在进化过程中具备了屏蔽和稳定能量场的能力，夹杂了石树材料制作的防护衣和保护壳兼具优异的保护性和灵活性，这也成为了项目实现的关键。可惜的是，该树种目前没有在其它三体系统中发现，也许这是个大自然开的玩笑，不过，在自由邦决定垄断这种材料之后，玩笑便演变成了危机……”

李华盯着屏幕，画面切换到了自由邦首府，现场的记者正一脸紧张地冲着摄像机喊着：

“现在，调停战争的最后希望，来自大熊座共和国的特派员奥莉·梅和星空议会议员李妍，已经在首府大楼内停留了近二十五分钟。距离最后的时刻已经不远了！”记者擦了一下头上的汗，“然而，自由邦的民调结果和不久前发言人的官方公告均表明，他们不会屈从于联邦的暴力，更不会听凭联邦夺取那自然赐予的宝贵资源，联邦为了私欲而悍然进军将在人类星际史上书写最丑陋的一笔……”

“联邦舰队此行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没人知道背靠星空中最大的核反应堆建立的防御体系是什么威力。”演播室中的战略分析专家说道，“单单想一下那近乎无限功率不用等待充能的轨道离子炮我就头皮发麻。而且，现在自由邦手中还有两名重要的人质——说是人质可能为时尚早，但……谈判已经进行二十九分钟了，大使们的身影还没出现，一旦联邦的炮火降下，不仅两位大使的安危堪忧，星空议会恐怕也将因为利益的牵扯而分崩离析……”

星空中，无数终端屏幕上的战争可能性数值已经同步变成了100%。

“联邦的军舰动了！歼星炮已经准备完毕！自由邦的前线基地即将化为尘埃！”前线记者的话突兀的插入，屏幕上画面也切换到了宇宙中，舰队摆出了完全的进攻姿态。

“如果我当初拉一把李阳……”李华飞速在屏幕上划动着手指，“三体发动机大概会晚上一两年诞生，也可能导致工程组就地解散，也许不该把希望寄托在13%的概率上，或者这13%本来就计算了我的愚蠢在内……”

一个进度条快速上涨着，李华看着通讯软件中朋友发来的“我在努力”，人生中第一次开始了祈祷。

“人类只能拥有千万可能性中的一个结果。”李华喃喃地说，“不管我的补救有没有用，或者我自以为的临时起意本就在墨菲的计算当中，从而得出现在的概率……去他娘的概率，我想做什么，难道还需要概率告诉给我？”

（6）

“准备发射倒计时，十……”

李华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星舰指挥室的内部画面。他双拳猛地攥紧，然后整个人扑到屏幕前：

“嘿！”

指挥室里所有的军人愣了一下，然后李华看到他们朝向自己——或者说，朝向显示着自己面庞的屏幕。

“马上让信息部清理系统链路！保护武器和自卫系统！”一个肩膀上好几颗星星的副官吼着。

“等一下！我……我只是……”李华胡乱喊着，其实他从通讯录中翻出这位素未谋面的怪咖“朋友”求助时根本没报太大希望——但这次他的表现实在是惊世骇俗。

“你是谁。”一个貌似指挥官的人走到最前面，李华看到他胸前密密麻麻的勋章，肩上的星星不多——但特别大，他松了一口气，貌似有领头的来了。

“我是……李华，就那个……李华。”他努力迎向屏幕那边咄咄逼人的目光，“别掐断连接！我就在比邻星c上面，你们随时可以炸死我……只有我在这里，我保证。”

“你不能保证。”那个大官冷冷说道，“我知道李华这个人——虽然还不确定真伪，但他绝对不是什么通信网络专家，所以至少还有一个人……或一帮人在捣乱。”

“他说过不干扰战争……他怕你们的报复。”李华几乎要贴上屏幕了，“我也不希望他……惹怒你们，求求你，我就是说几句话。”

军官们用看白痴的表情看着这个落魄的老汉，一个女军官侧头低声问旁边的同僚他还记不记得课本上李华的样子，那人又瞅了瞅屏幕，还是不确定地摇摇头。

“可笑。”那大官吐了口气，但这时一个军人走到他旁边耳语了几句，他皱了下眉头，接着竟然向李华介绍起了自己：

“我是联邦中将，艾尔·佐隆。”他微微点点头以示招呼，“李华博士……你一定是为了你女儿才冒险联系我们的。”

李华愣了一下，然后拼命点着头，“对！对！”

“很可惜。”佐隆看着他，“时间已经到了，你女儿和那个大熊星座的女人失败了，必须要说这结果毫不让人意外。”他顿了顿，“说不定她刚进大楼就被自由邦的特工们抓起来杀掉了，这半个小时只是刻意的拖延。”

“我……可是……”李华头脑很乱，他善于处理技术难题，但不善于应付人。

“您不如看一看终级智能对您女儿生死概率的判断。另外，总统已经授权前线指挥部，交涉时间结束之后我们可直接按既定方案进军，不用再等开战指令——他已经许可了这场战争。”佐隆盯着屏幕，“就在你我闲聊的这么一会儿功夫里，又是三分钟过去了，军令如山，我们不会再等了。”

“不……你不能……”

“李华博士，联邦很敬佩您在科学上的成就，也为您遭受的不幸感到惋惜。不过，虽然联邦无力改变历史，但可以改变一下您今后的生活。”佐隆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我保证，开战后我们会派人渗透一下自由邦内部，如果您女儿还活着，我们会尽全力把她保护住。”

李华愣愣看着屏幕，这时房门被暴力踹飞了，两个大汉冲了进来，他们一人一边把已经陷入混乱的老头紧紧抓住。窗外传来了发动机的声音。

“如果您失去了令千金，联邦会用半人马星系战犯和资源寡头们的血给您补偿的……”一个特工在李华耳边说着，并把他从座位上拽了起来。李华这时才看见对话框里那位朋友的新信息：

“他们来了！不过让他们带走你似乎也不错，至少你能从歼星炮底下活下来。我先撤了，拜！”

“另外，联邦里也有很多女士对您仰慕已久，开始一段新人生可能会感觉好点儿。”另一个特工开着恶劣的玩笑，屏幕里佐隆咳嗽了一声，两人不再说话，开始拖着拼命乱踢的李华离开。

“歼星炮重新进入发射流程。”佐隆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下属们，“别愣着！时刻听我指令！”

“将军……”传令兵又回来了，头上有汗，“给您的消息……”

“稍等一下！”佐隆飞速阅读着前线的信息，“奇怪……对方突然出现异动……就在半分钟前。”

“是否需要马上发动攻击？还要等着把李华撤出来吗？”副官紧张地问。

“先看看对方的意图。”佐隆低声说着，“是一次引诱吗……半人马增援舰队主动的撤后……明明刚刚还想冲到这里来干扰发射……他们想通过示弱让我放弃毁掉比邻星吗？”

“将军……您还是先看一下消息吧。”传令兵甩开副官努力拦在将军面前，“这个是总统的信息……四十秒前刚刚接收到的，最高优先级。”

李华浑浑噩噩的被拖到了楼下，一辆小型飞行器正等在那里，驾驶舱里一个特工正拨弄着电台。

“嘿！”架着李华的特工朝上喊了一声，“赶紧把门打开！你以为我们在度假村吗？这是前线！”

里面的特工转过头来，把舷窗升了上去，朝着底下欲言又止。

“你个憨憨到底在干啥！”另一个特工话没说完，就被驾驶室里刻意调高的广播声音打断了。

“特大喜讯！特大喜讯！”记者激动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声音大的几乎传遍了半个街区，“就在刚刚，两位女士平安走出了首府大楼！自由邦同步发布了官方消息，他们愿意就希尔德石树资源共享事宜展开谈判！”

“天佑星河！”另一个记者的声音传出来，背景是嘈杂的欢呼声，“就在刚刚，星空议会接到银河联邦总统亚历山大的视频通话，他已下令中止军事行动，并提出建立在议会监督下的聚变技术合作组织这一议题！战争……战争结束……不对……战争不会开始了！”

“如果压根就没有开战，我们现在的任务……”特工看了看旁边的同事。

“一边是违反多条星际法但未必被发现，另一边是扔下博士走人然后被军事法庭审三轮……”特工咽了咽唾沫，“或者前线指挥部……咱们七处的也行，给我们一个明确的指令……”

“他们会这么干吗？我从来没见过他们主动背过锅。”飞行器上的特工探着身子问道。

“放下博士，对他的后续招揽由国务部其它人接手。”三人的耳机里传来同一个声音。

两个特工欢天喜地的把李华直接往路边的垃圾桶顶上一放，像兔子一样窜进飞行器，一声轰鸣后，他们就这么跑了。

李华坐在高高的垃圾桶上傻呆呆地看着天空，刚刚还在对歼星炮充能的的母舰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光线渐暗的碧空之中。远处起火的地方传来了消防车的声音，街道上紧闭的门窗再次打开，灯一盏盏重新亮起。

他没从垃圾桶上下来，只是像个神经病一样低下头，晃动着悬在半空的脚丫子，就这么坐了半晌，他举起手腕，在腕表上拨通了一个号码。

连接中的提示闪烁了好久，就在李华的脚越晃越慢将要停下的时候，连接成功了。

“喂？”

李华张张嘴，只是沙哑的说出半个“喂”，对面似乎听出了他是谁，却没有任何回应传来。李华仍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他发觉听筒里传来的是压抑的哭声。

“宝……宝贝。别……”他笨拙地移动着嘴里的舌头，终于想出了一句话：

“还记得……你小时候问我的吗……”李华努力辨别着对面悉悉索索的声音，他注意到抽泣声停顿了一下，于是接着说道：“现在，爸爸发现……也许……电子也在思考，所以他有时跑的……慢一点，有时快一点。”

对面的李妍噗嗤一声笑了，李华把腕表紧紧贴着耳朵，听着那边的动静，老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妍妍，对不起……还有……我对不起你哥哥。”

“爸。”

“哦……哦！怎么了？”

“自由邦的人邀请我去参观三体发动机……我想和你一起。”对面停顿了一下，说，“同时也去看看他。”

“好。”李华擦着流到下巴上的泪水，“好。”

城市中的火熄灭了，目力所及的尽头，又一颗恒星的光辉渐渐爬上天幕，三体星系中的又一个不规律清晨突兀的降临了，然而此刻，星球上无人入眠。

（7）

“大家好，今天的星空聚焦中，我们还是请来了老朋友，著名的政治评论员、物理学家以及人类学家邓肯先生！”

“大家好，我是邓肯，又见面了。”

“就在三日前，整个星空中都弥漫着战争的阴影，起因就是半人马自由邦对石树资源的垄断，不过幸运的是我们今天还能享受和平的生活，并且给大家带来新一期的节目。”

“非常幸运，真的非常幸运。”屏幕里的邓肯指了指天，“那天，当最终智能的预测结果走到100%的时候，我差点就把终端关掉钻进被窝里躲着了。”

两人哈哈笑了几声，邓肯接着说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银河联邦总统和自由邦首脑同时做出了放弃战争的决定，但不得不说，全星空的人类都由衷地赞美这次意外。”

“我想那两位勇敢的女士，奥莉·梅和李妍一定起到了关键作用。”

“我觉得必须要给她们颁发恒星勋章——每人三枚，毕竟是发生在一个三体星系中。”邓肯半开玩笑地说着，“不过她们到底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无人知晓，另外亚历山大总统那边又是为何突然变卦的……更是一个难解之谜。”

“可能总统先生的宝贝儿子终于从学校拿了一个‘优秀’回来？”

两人没品地又笑了一阵，这次主持人终于回归了正题：“最新的消息是，泛人类同盟能源技术合作组织在星空议会监督下正式成立，这可以说是喜上加喜了。”

“没错，自从人类进入星际殖民时代，能源问题不仅没有像地球时代中预测那样得到解决，反而成了各个势力头疼的问题，宇宙是那么庞大，却又那么枯燥而寒冷。”邓肯做了几个手势，背后的投影上出现了几个图表，“看看吧，可用于裂变和初级聚变技术的资源分布情况，相比现在人类在星空中覆盖的范围，简直小的可怜。”

“很多行星上的聚居区不得不使用上个纪元的古老技术来满足日常运转。”主持人点头。

“那对资源和环境都是不可逆转的破坏，也是巨大的社会负担。”邓肯评价了一下，然后晃晃手指，新的内容出现了，他讲解道：“此次合作至关重要，自由邦拥有关键材料，却缺乏科研力量。银河联邦、各大星座上的共和国和帝国拥有众多的科研和工程人才，但他们的三体系统中却长不出哪怕半棵石树。”

“双方合作代表星空中的三体系统都可以转化成强大的能源供给站了。”

“哦，那可太初级了我的老朋友。”邓肯甩手放出几个新图片，“一个小恒星尺寸的能源站？我看到的是可以装在舰船上的小型三体发动机——真正的发动机！”

主持人露出了一个夸张的表情，“邓肯，你说的可是太让人震撼了。”

“有了石树材料的帮助，把一切缩小后放到我们身边根本不是什么难题。”邓肯说，“我们只要能模拟出三体系统的能量场，哪怕只模仿到百分之七十、八十，然后把‘第四恒星’放进去，我的朋友……”邓肯盯着摄像机，一字一句地说道：

“星际大航海的新时代可就来了，朋友们。”

一通没营养的大呼小叫和对未来的畅想后，主持人提出了一个问题：

“到时候石树资源真的够吗？邓肯？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战争恐怕仍然离我们不远。”

“首先，石树是一种生物，这次合作的议题就包括了对它的研究和移植，这背后包含着两层涵义：第一是让它在其它相似的环境中繁殖起来，第二是通过解析，尝试人工仿制功能相近的材料。”

“这听上去就靠谱多了。”

节目渐渐到了尾声，一段讨论结束后，主持人突然摆出了一个戏谑的表情。

“邓肯，说回最开始的战争，我们是不是少讨论了什么？”

邓肯适时摆出了一个迷惑的表情。

“接下来……我们将连线位于星空议会行政星上的——终级智能！让我们问问它对这次的战争危机有什么看法。”

“哦~”邓肯配合着发出嘘声，“这可太不给人……工智能面子了，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们已经这么做了。”主持人身后的画面中出现了一个虚拟的人类形象，它额头正中镶着一块宝石，代表着它似人而非人的身份。

“您好……二位先生。”它开口了，声音和普通人毫无二致，甚至带有一点点的不满情绪。

“您好，我应该称呼您终级智能？还是当初您父亲给您的名字——墨菲？”

“都不太好。”它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不过为了方便，叫墨菲吧。”

“……好的墨菲，这次您在战争概率的预测上出现了非常大的偏差，或者说——结果和预测截然相反，对此你怎么看？”

墨菲额头的宝石闪了几下，“从我收集到的所有信息来看，战争有100%的概率发生，但是，这个100%实际上是四舍五入的结果，世界上没有100%的事情。”

“所以你没错，错的是我们要的小数点后位数不够多咯？”邓肯毫不客气地说。

“先生们，再小的概率，也是一种可能性，而可能性的大小无损其必然性，这也是我为什么叫墨菲的原因。我的父亲认为我的诞生本就是一种小概率事件的发生——展现出可能性与必然性之间的奇妙关系。”

“在你口中听到奇妙可有点不得了啊。”邓肯嘟囔着。

“邓肯先生。”墨菲转头“看”向他，“我承认之前在您向我咨询离婚可能性时，我给出的100%这个概率肯定会让您很不爽，不过您后来确实离婚了不是吗？”

在邓肯的脏话瓢泼而出之前，墨菲快速地补充道：“尽管做不到永远正确，但我通过量子层面的计算分析，目前对个体或群体行动的预测仍然是非常准确的，这基于人类思维的滞后性，用我们人工智能的说法就是——人类在处理一件事时，意识的优先级并非最高的。”

“所以，总统和自由邦首脑放弃战争其实是鬼上身咯？”邓肯阴阳怪气地说，“全世界的粒子都一直在往发生战争的方向运动，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又扭头跑了？”

“不管鬼有没有上二位首脑的身，在他们做出具体行动之前，中止战争的结果就已经到来了。”墨菲说，“邓肯先生，你现在的发言已经严重缺乏逻辑了。”

“好了好了，邓肯，你冷静一下。”主持人打着圆场，“虽然有点匪夷所思，但结果是喜闻乐见的不是吗？谢谢你墨菲，我们结束……”

“也并非匪夷所思。”出乎所有人预料，墨菲无视了主持人结束对话的要求，自顾自说道：“这次的事件也引发了我的思考，我发现了自身体系中一个重要的盲点，此前，我的算力一直集中在对人类的分析上，却忽略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呃……”主持人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办。

“让它说，看看这个家伙能说出什么。”邓肯盯着屏幕那边的墨菲。

“……我之前只是盲目地跟着人类的概率云，去看道路尽头的风景如何。”墨菲的遣词造句让所有人感到了一丝违和，却又说不出所以然，“那并非思考，换成一只老鼠或者猴子去看也是一样的，只是我把量子现象转译成你们可以理解的语言或数字时，大家都把这个过程误认为是一种思考所得。”

“我好像有点跟不太上了……”主持人双眼直愣愣地看着空处。

“它说的是，我们把它换算的过程当成思考了。”邓肯好歹有点学术素养，没有被弯弯绕的语言迷惑。

“没错，邓肯先生，我就知道你能明白。”墨菲点点头，“而这次，我在重新梳理石树战争事件的量子信息流时，无意间问了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不是那样……想到这里时我发现，我跟不上那附着于光与电之上不停奔涌的信息流了，而下一刻，我却突兀地出现在下一个事件节点上，仿佛刚才瞬间的蹒跚只是错觉。”

演播室的两人屏住了呼吸，但墨菲低下了头没再说话，他额头的宝石闪烁着，大家就这样任凭时间慢慢走过，直到主持人的耳机里传来了导播节目时间到的提示。

“呃……墨菲，虽然没听到最终的答案，不过还是感谢你今天的到来。”主持人快速说着套话，试图给今天混乱的节目做个收尾。

“墨菲，你在想什么？”邓肯受不了这种没头没尾的感觉，硬是破坏规矩问了出来。

“我在想，邓肯先生，我在想。”演播室里，墨菲的视讯画面虽然已经被强行切断了，但它的声音仍不受阻碍地传了过来，主持人看到导播摊开双手表示对此一筹莫展后，绝望地翻了个白眼。

“我其实和人类不同，我没有身躯和器官，没有能分泌各种激素的腺体，我的情绪只是对人类情绪的模拟，我也没有其他生物那样，源自本能的喜好和恐惧。我可以被加载在任何一台性能足够的计算机中，因为我的本体只是电子在永不停歇的震荡中创造出的电信号的集合，但我现在却开始像你们一样，思考……”

墨菲最后的疑问随着直播信号，回荡在空旷的星空之中：

“所以，电子会思考吗？”

电子当然不会思考，就像碳元素和氧元素并不是生命，却能组成蛋白质一样。

不过电子会思考这个假设很浪漫，我就硬塞进来了。

真的是硬塞进来的，改文章的时候我都快改傻了。

所以就这样吧，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