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变狼

广东崖州农民孙姓者，家有母，年七十馀。忽两臂生毛，渐至腹背，再至于掌，皆长寸馀；身渐伛偻，尻后尾生。一日，仆地化作白狼，冲门而去。家人无奈何，听其所之。每隔一月，或半月，必还家视其子孙，照常饮啖。邻里恶之，欲持刀箭杀之。其子妇乃买豚蹄，俟其再至，嘱曰：“婆婆享此，以后不必再来。我辈儿孙深知婆婆思家，无恶意，彼邻居人那能知道？倘以刀箭相伤，则做儿媳者心上如何忍得？”言毕，狼哀号良久，环视各处，然后走出。自后，竟不来矣。

1912年，奥地利作家卡夫卡创作出后来享誉世界的短篇小说《变形记》。小说写小职员格里高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由此引发出一系列矛盾冲突和小人物的悲剧。拥有甲虫的身躯，却依然保持人类的意识，是格里高悲剧的由来。阅读这篇小说，我们自然明白卡夫卡是通过“变形”这一超现实的动因，写现实中命运被置于无奈境地时的荒诞感，虽是象征的写法，却让读者心有戚戚焉。

而在一百多年前，袁枚在《子不语》中也写了一个情节相类的故事，只是篇幅稍短。格里高变而为甲虫，农妇则忽然体生毛、尻生尾，变而为狼。虽然变成了狼，有了野生动物的生活习性，却仍然保持着人类的意识，间或归家看望子孙，以解思念之苦。回到家中，也如人般饮食，与往常无异。但邻居却容不下她，欲杀之而后快。所以待她再来时，她的儿媳准备了一顿告别饭，嘱咐她“不必再来”，以免为刀箭所伤。听了此言，“狼哀号良久，环视各处，然后走出”，永不再来。

格里高变甲虫之后，其家人并未以变化本身为大异，但却忍受不了随之而来的生活变化，疏远、隔阂、冷漠随之而生。农妇变狼后，虽然还能被家人所谅解，但邻居却容她不得。兽身未必真的无坚能摧，而人心若冷硬起来，却是无坚不摧的。但无论是格里高的家人，还是农妇的邻居，都不是特意为恶，其隔离、冷漠和防备，都是出于正常的人性。一种人性，能摧伤另一种人性，这才是真正的悲剧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