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 | 那方红纱巾

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三期【旧】

“看看,到处都能找到你的发圈。你能不能不要到处瞎扔你的东西?”当我N次把女儿的随手乱放的发圈塞回到她的收纳箱时,气呼呼地抱怨道。

“哦,我忘了。”一副无辜的表情,一种事不关己的样子。小小人儿依然在我行我素地忙着自己的事情。

“你就不能把你的个人物品都整理好,不要老丢三落四吗?”我再一次出离愤怒了。每次都是买买买的套路,花色各异、形态多样的头花、发圈、卡子已将四层一盒的收纳箱塞得满满的。每天则上演着“丢丢丢”的剧码。不是在洗脸池边,就是在写字台上,总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颜色鲜艳的饰品静静地躺在那里。如果我不去收拾翻找,那它们铁定被糊涂的小主人抛弃了。

“妈妈,你小时候的小头花、小发夹都能放得整整齐齐,不丢一样吗?”女儿这点好,我怎么批评都还不生气。还有机会去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我,我好像没有什么头花啊,发夹啊。使用率最高的饰品就是......那方红纱巾。”我一边回应女儿,一边不禁进入了遐想当中……

红纱巾,是我童年时期每个女孩儿的标配。按现在人们的眼光来看,它的材质很差,既不是绵软的棉质,也不是干爽清凉的麻质,而是一种硬硬滑滑的材料。团成一团,放在某地时,不会是顺帖地伏着,而是支棱着张扬着,因本质而凸显了它的倔强。结论必然是:质量差,品相不好。

但在那时人们的眼中,特别是女孩子们的眼里,它就是一种流行的风尚。它的火红热烈的颜色,像燃烧的火焰,又像绚烂的晚霞,更像是漫山的杜鹃。怎么看都是美好的,怎么戴都是漂亮的。同时,它也是廉价的,便宜到人们不用考虑它的价钱,随意买来,就可以带给自己一份快乐粲然。这样的事,何乐不为呢?

于是,我也有了自己的一方红纱巾,不是作为礼物,而是作为生活必需品。

我家所在的城市被称为“塞外山城”。数百年来,从西伯利亚袭来的气流横扫苍茫的蒙古草原,一路畅通无阻地侵入了我的家乡。虽然有层层叠叠的山脉阻隔,但这个小城还是近水楼台,最先接受了朔风的“福利”。

我小的时候,三北防护林已经在有序地建设,但绿化也是需要努力和等待的。所以,在等待那些青春健朗的小树成为莽莽苍苍的树林时,我们的城市每年还得接受黄沙的洗礼。风真大啊,大得可以让一个骑着车子的人晕头转向,摇摇晃晃;风也真黄啊,天地一片昏黄,整个城市都是黄沙军团屠刀下哀嚎的不幸俘虏;风也真脏啊,从室外进室内,你随便用手绢擦一下脸,手绢上就布满了细细密密的黄色沙粒,肉眼可见地分明和繁多。

爱美的女孩子们,娇嫩的小孩子们,怎么熬过这沙尘漫天的日子呢?聪明的妈妈们想到了一个办法——红纱巾。把红纱巾展开,从头顶往下一盖,用手在脖子处束紧,多余的边角捋到一起,在脖子后面扎一个大大的蝴蝶结。然后,就可以勇敢地走出门了。风萧萧兮黄沙漫漫,红纱巾们不怕苦难。这粗糙的纱巾正好对抗那粗狠的狂风,呼啸着、尖叫着、无孔不入的沙砾和黄土被牢牢地阻隔在了红纱外面。红纱巾就是一堵柔软的可视盾牌,既能在渺渺茫茫的天地间辨清道路,又可以让自己的小脸不受黄沙侵袭。于是,大风天中,要么是人烟稀少,要么就是红纱娘子军随处可见。回到家中,把红纱巾解下来,摸摸脸蛋,洁净如初。红纱巾还既坚强又皮实。落满了沙土的红纱巾放入水盆中,清水荡涤,漂洗几次,就又恢复了当初那种挺括光彩的面貌。

多厉害的红纱巾,可以当我们的小卫士。它还是我们玩耍的伙伴。我们很少去公园,公园是节假日才能去的乐园;家附近也没有那么多的娱乐设施。玩得最多的的游戏,就是过家家,一种可以掺入各种情节的模仿游戏。现在想来,这个游戏倒很具备国粹京剧“一桌二椅”的写意,古今中外,虚实变幻,就靠几个小朋友天马行空的想象,简单物品的随意变换的摆设。红纱巾此时就隆重登场了,她可以是英姿飒爽女侠的猎猎披风,也可以是长处绣楼中闺阁小姐的柔美长裙,甚至,它还可以是英雄的一头红色飘逸的长发。没有我们想不到的,没有它扮不到的。小小一方红纱巾,让我们的日复一日的简单游戏变得妙趣横生。

我说的仅仅是红纱巾的副功能了,它的主功能当然是扮靓了。颈间歪带一个红纱巾结成的蝴蝶结,就是俏皮风;如领结一样端正摆在胸前,是端庄风;还可以在大风起兮云飞扬之时,高高扬起红纱巾,那是拉风加抽风。小小的红纱巾,小小的我们,组合在一起,就产生了无限的可能。

红纱巾,还是江湖救急的英雄。小学四年级时,我和另一名女生担任班级新年联欢会的主持人。那个女孩斥巨资12元(就当时的消费水平来说)买了一个黄色的真丝头花。娇嫩的黄色,珍贵的真丝材质,那头花戴在她的马尾辫上,活灵活现地,像一只翩然的黄蝴蝶。我想去摸摸,她轻轻推开我的手,笑着说:“别弄脏了,这个可贵重呢。你也赶快准备一个头花,要不到时大家该找不到你这个主持人啦!”我的脸顿时变得滚烫,眼泪也不争气地涌了出来,拎着书包冲出了教室。

哪个女孩不爱美呢?在幼小的我的心中,那样重大的场合,就是应该光彩照人地站在老师和同学们面前,落落大方地展示自己的风采啊。那个女生,口齿没有我清晰,人缘也没有我好,但她的那朵真丝头花,让前两者都变得不重要了。那朵真丝头花,成了她的制胜法宝。

我回到家里,要求妈妈也给我买一个漂亮的头花。生活一贯简朴的妈妈拒绝了,她觉得没有必要,“主持体现的是你的素质、你的能力,和有没有头花无关。”道理我明白,但女孩子的虚荣心始终不放过我,一整晚,我都怔怔地发呆。直到晚上邻居萍姨来串门。

萍姨是个个性活泼的女子,每天都是风风火火、开开心心的。她一来我家,不爱说话的爸妈都被带动地活跃起来。看到我闷闷不乐的样子,萍姨关切地问我:“沁欢,你怎么了,怎么不开心啊?”我一张嘴,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往外涌,话都说不清楚。妈妈在一旁解释了原委:“小孩子,就是爱美。其实不戴头花,也是一样的。”萍姨低下头,思索了一会。突然,她抬起头,眼睛亮亮的,有星星在闪烁。“你家有红纱巾吗?我给沁欢做个头花。”“有啊。”我跑着把自己的红纱巾找出来,塞到萍姨手里。

萍姨用手把纱巾捏出一个一个鼓鼓的长条状,因为纱巾够硬,所以这圆头小长条不会瘪,还是很精神地挺立着。一方红纱巾,捏出了几十个圆头长条,萍姨用虎口把根部一拢,让我拿来一条红色的皮筋系紧,用手把头部拍拍捏捏,一朵红艳艳的花朵就做成了。萍姨把这朵大花别在我的脑后。用小镜子照着,马尾辫乌黑油亮,红花热烈绽放,相得益彰,青春的气息呼之欲出。我兴奋极了,拿过镜子左照右找。萍姨胳膊挽起来,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嘿,真好看,像咱们的市花大丽菊呢,看着就大气!漂亮!”

第二天的联欢会一切都非常顺利。我的主持和我的大红花给女生们留下了难忘的记忆。主持没法模仿,但主持人的大红花可是深入人心。接下来的日子,班里的女生们都戴上了鲜艳夺目的大红花。一进班,就像是来到了红色的花海,激情和青春荡漾。那段日子,寒素朴实的我,骄傲油然而起,骄傲自己的红纱巾给我增光添彩,骄傲自己的红纱巾也引领了班里的风潮。

然后,红纱巾就陪着我度过了小学、初中......再然后,就功成身退,默默地藏身于妈妈的衣箱底。

“红纱巾是什么样子的啊?”女儿好奇地问我。

来不及去姥姥家把纱巾找给女儿看,我在网上搜了一张类似的图片。“还挺好看。”女儿简单地评价了一句。然后去翻她那琳琅满目的首饰收纳盒了。

看着手机里的红纱巾图片,我却忍不住又胡思乱想起来。我的童年,物质是贫瘠的,但精神是富足的。一方红纱巾,将人们生活的智慧发挥到淋漓尽致。无中生有的奇思妙想,化旧为新的精巧创意,简单中幻化出的多变,都在这一方红纱巾上展现出来。并且,我学会了对生活的珍惜,明白金钱的来之不易。这大概就是红纱巾于我的意义。

现在我的孩子,拥有了比红纱巾更多更高级的物品。相比从前,我也有了一定的购物自由,有了更便捷的购物方式。但是生活的快乐,并没有因为拥有的更多就增加得更多。

想念红纱巾,如一团火,在记忆中熊熊燃烧,将那段岁月点染地明媚欢快。期待还能有如同戴红纱巾时的激情、快乐与思考。或许,那是如今我和我的孩子,需要努力做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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