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董姬来的时候，我不太想让他们进，将死之人进来医馆，救与不救都不好。不救，失了医者本分；可是救也真救不回来。
小黄豆深得我心，看我眼神不对，便迎了出去:“我们先生不在家，你们且回去吧，过段时日再来，说不定先生就回来了。”
“这怎么行，我们赶了两日路才到这里，病人马上不行了，好歹也得让先生看看。”
“说没在家就没在家，你这人好不懂事！”
“阿芮，别说了。小童莫怪，我们也是着急，世上皆说毒舌圣手吕梁先生有菩萨心肠，我们也是闻名而来，如今我们手上有半株星星草，如果先生能保住内子性命，就将此草奉上。”
“我们先生高风亮节，区区半株星星……”
我连忙撂下茶碗，拽了拽小豆子身上的线。
就听外面小豆子改口道:“半株星星草就勉为其难为救治吧，我去发信号，先生看见信号，不日就能回来。”
“好多谢小童，不知怎么称呼？”
“我姓黄，先生叫我小黄豆。”
……
我转了转椅子的扶手，钻进了地室，为了星星草，也得忍几天了。那个董姬是必死之人，我得看看能不能改命，抄起我藏在这里的梨花白，想着该出去走走了。
2.
“怎么样？是不是之前那个味道？”
“那又如何？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求我？”
“倒是有一事相求。”我又给他斟了一杯酒，往他碗里夹了菜:“虢国董姬被人抬到我的药庐……”
“那个董姬必死，且不说前世，今世因她而死者不下百十人，因果深重，不好遮掩啊。”
“梨花白一坛，这是我最后两坛了。”
“一坛么？”他手里掐算了一番:“一年后，董姬必死。”
“好！”
我得到了保证，安心地回我的地室里睡大觉。梨花白这酒什么都好，就是后劲大，每次喝完酒我都要睡上三日，睡着了还会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小黄豆说可以叫大梦三生，形容的甚是贴切。
临睡前我看到了小黄豆，嘴里叨咕着什么，又扔了个枕头给我，我已听不清了，只想着大睡一觉。
梦里又见到院中的一树梨花，雪白雪白地开着，一阵风吹来，纷纷扬扬，像下起了大雪。虽然周围也是梨树，但是那些梨树仿佛都缺了些什么，我仿佛就是梨树，静静地看着这个世界。
远处的身影越走越近，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收走了一大篮梨花，我心里也便觉得满满的。
梨树落叶以前，那个姑娘又来了，带来了几个坛子和一把锄头，一下一下挖着，我一度以为要将梨树根砍断。姑娘只是将坛子埋在了树根下。
一年年过去了，那姑娘再也没回来。
之后的梦境，是一直飘落的梨花，怎么也落不完。
醒来之后，头痛欲裂，觉得这梦做的也着实奇怪，按照医理上说，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这唯一同满树梨花沾得上边的就是这梨花白了，梨花白就埋在院中梨树下，不会是梨树有灵，怪我喝了它的酒吧？
我抖了抖身子，觉得这事忒奇怪。
3.
“公子之前听我述说，还一再往我这医庐里进，想必也是别无他法。如今一途唯有用人参先吊着夫人性命，我想办法救治，但是最多一年，一年后，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了。”
我将丑话说前面，以免到最后惹麻烦。小黄豆说外面人都叫我圣手毒舌，“毒舌”就“毒舌”吧，也比毒手强。
对面两人面色有些不善，我没理他们，这样的人见多了，我浪费了一坛梨花白，才换得一年寿命，他们却不满足，要知道，遮掩天机可是要受雷罚的。
我不再看他们，扭头去看躺在床上的董姬。越发得觉得她面善。
我那株人参须子也不是吃素的，床上的人有了一丝血色。
“小黄豆。”
小黄豆立刻进来，手里端着汤药。我退在一旁，端起桌上的茶水边喝边看着他忙活。
小黄豆就这点深得我心，手脚麻利，干活不拖泥带水，我得考虑解开他身后的绳子，让他离开了，困了他几十年也差不多了。
董姬就是在这时候醒来的。
4.漫天梨花的时候，我决定自己酿几坛梨花白，可是这酒总是有些发苦。完全不像存的那坛酒那么清冽。
“你以前酿的酒很好喝的。”
董姬跟我说。
我疑惑地看着她，她认真地看着我:“加星星草放在酒里就行。”
我只知道收集星星草，记忆中觉得很重要，原来星星草是这么用的。
“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曾经酿过几十坛酒，埋在了一株梨树下。后来梨树被砍到，我被迫离开了这个地方。曾经有个朋友告诉我，用星星草可以酿出仙酿……”
“哦，真是巧了。”
我记得谁说过这样的话。我突然头痛欲裂，觉得这话很重要。小黄连忙给了我一碗药，我喝下去好多了。
“抱歉，受伤以后就落了头疼的毛病，身体差了好多。”我不知道怎么会同董姬说这些，说到这里便住了嘴。
4.
今年的酒终于不再是苦的。
董姬死了，就死在了一片梨树下，我破例允许两个男人进来将她带走。
晚上，我打开了一坛梨花白洒在了地上。
加了星星草的酒让我记起来一件事：二十年前，一个梨花盛开的日子，一个月圆之夜，我说我要陪她一世。
那一日，劫难来临，她被强行带上了车，成了她父亲手中的棋子，锐气腾腾的斧子朝着我身上挥舞，我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被拦腰砍断，只有小黄豆拼了修为护住我，最终我被打回原形，只留下几十坛梨花白。
“几十年了，也够了，小黄豆你走吧。”我收起来平日拴在小黄豆元神上的绳子。
“你以为这根破绳子能栓住我？”
春日里的雪，压在了长满花苞的枝头，本是应该开花的日子，却因大雪滞后，想着之前梨花树下的漫天飞花，想写个梨花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