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没有见过姥姥了。
上次见她还是前年的春节,我们着急去兰州赶飞机,开车路过的时候急匆匆见了一面。那时候她身体抱恙已经很久了,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少,但是神智还是清楚的。
昨天我妈打电话给我,说姥姥可能熬不过去了。她一直觉得: 老年人辛苦操劳一辈子,老了老了,子女成家立业无牵无挂,无病无灾地走是最好的,也算得了善终,想来她是不会难过的。可是事情到了跟前,看着病床上那瘦小孱弱的身体,终究还是心中不舍,万分悲戚。我没有说话,只是在挂完电话后默默擦掉眼泪,我不想在我妈面前表现出一丁点儿难过的情绪,我知道她故作镇定,只是在掩饰自己的悲伤情绪。
我和姥姥感情不是很深。打小我就在奶奶跟前生活,自然是更亲切些。我对姥姥的感情,总是亲切中带着些生疏,多了几分距离感。姥姥一辈子是不容易的,姥爷去世早,她一个人拉扯家里的一堆孩子,去陕西换过粮食,去河南做过活,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没有闲下来的时候。这些,都是我在无意间听她说起的。她谈论这些的时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她的眼睛下垂成弯弯的月牙儿,脸上因饱经风霜留下的道道皱纹一晃一晃的。时至今日,我依稀记得她当时的神情。
当时家里穷。五六个孩子都等着姥姥一个人辛勤操持。孩子们年纪都相隔不多,总是缺衣少食,缺东少西的。当时三姨经别人介绍远嫁山东,这是姥姥到现在心里依旧放不下的事儿。她总说,要是家里条件好些,三儿也不至于一个人在异乡受苦受累,这么些年也不能时时相见。姥姥对“外地”这两个字是不满的。我当时谈恋爱的时候,有一次我妈跟她提起我男朋友是外地人的事儿,她嘟嘟囔囔一直说:“外地不好啊,外地太远了,姑娘还是跟前好,老了老了想见的时候,随时就能看到哇”。
姥姥是个劳碌命。近些年她身体一直不见好,四姨就想接她过去住方便照顾。老太太去了一周,便着急地要四姨送她回来。什么家里不能没有人啊,什么堂屋的被褥需要晾晒啊,什么舅舅舅妈他们都很忙,家里需要照应啊,吵吵地不行。后来四姨拗不过便送她回去了。上次见她,她的背已佝偻着,身子瘦瘦小小的,裤子在她的腿上晃荡,感觉风一吹就会倒下似的。她的听力早都不行了,必须得大声重复她才能听到,旁的人听起来,老像在吼她似的,显得尤为不敬。
现在想来,我这个孙女大概是最不称职的。在她所有的孙子孙女里面,我跟我弟是最小的,自然会多宠爱些。但我自上班以来,连回家看望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不要提什么孝敬了。我小时候体弱多病,适逢我奶奶当时也因为胆结石做了手术,差点在手术台上下不来。当时我在姥姥家住过个把月,她背着我一趟一趟往大夫(医生)家里跑,她喂我吃的饭,我至今还记得。
姥姥昨天说想见大姨,于是大姨来了。想见二姨,二姨也来了。后来她就不说话了,只是悄悄流眼泪,我妈说,她应该是想老三了。
这个操劳了一辈子的人,坚忍了一生,也吃了一辈子的苦。她将儿女们一个个拉扯长大,看他们成家立业,子孙满堂,而她自己,却老了,听不到了,看不清了,站不起来了。
但愿时光能宽容些。就算她要去天堂,也让她在通往天堂的路上,能顺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