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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位于河网密布的苏北里下河地区,自古以来便是鱼米之乡。在我上高中之前,这里由于经济发展缓慢,再加上湖荡地区特别松软的葓土路基,因此一直未能修筑公路、通上汽车,船便成了最主要的交通运输和农副业生产工具。
故乡的船,大大小小、多种多样、随处可见,在那个没有汽车的年代,人们把船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先说客轮吧,这在当时算是科技含量最高、外观最为华丽的船了,全身钢铁建造,设施齐全,并具备复杂的动力机组。
客轮,我们称它“宝应班”,是通往县城宝应的唯一客运工具。“宝应班”长度近百米,高约十几米,有三层,吨位大概有数百吨,能容纳近200号乘客。每当看见它蓝白相间的庞大身影向轮船码头缓缓靠近,或是远远听见它响亮、悠长的汽笛声,我们的心里便油然升起一股强烈的自豪感,这样大的轮船,全县恐怕也没有几艘。我有幸坐过一次“宝应班”,去了趟县城,回来后到处炫耀,就像登上了航母那样的兴奋。
客轮路线固定,只通往县城,且每天只有两班,于是“加班船”便应运而生。
加班船,顾名思义,是在“宝应班”之外另外加班的船。不过,它不像“宝应班”那样是国营的,而是由个体户营运。加班船一般都是水泥船(那个年代也叫“洋泥船”,因为水泥是外国人发明的,就像那时的火柴被称为“洋火”一样),吨位最多几十吨,船尾有柴油机和螺旋桨一体化安装的动力推进装置,故又俗称“挂桨船”。它的客舱较小,设施简陋,最多可搭乘几十号人,并且它的运营路线不能与“宝应班”重复,只能在乡镇之间来往,但它票价便宜,还可随意在任何一个河滩上下客,很受欢迎。我上高中时,经常坐加班船来往于家和学校之间,船老板是本乡人,时间一长,我们便混得很熟。我们一帮高中生一上船便可以横七竖八地在船老板夫妇的床上呼呼大睡,直到抵达学校老板才叫醒我们。我周末不回家时,父母还经常托船老板带些米和熟菜给我,多年过去了,船老板憨厚的模样我记忆犹新。
故乡沟河纵横,有很多地方没有桥梁,必须靠摆渡船过河。
摆渡船一般都是小木船或水泥船,摆渡人用竹篙一竿一竿地撑船,往返于渡口两端。坐摆渡船一般需要交纳五分到一毛钱的摆渡费,因此,一般乡村都会安排家庭生活困难的男人如五保户、光棍汉等做摆渡人,这样可适当增加他们的收入,况且,有家有口的男人也不愿做摆渡人,渡口一般都在村外,离家较远,摆渡人得在渡口土坡上搭个茅屋,不分严寒酷暑和白天黑夜地守着,既辛苦、孤独,又挣不了几个钱。
机帆船是故乡大河里的一道亮丽风景。
机帆船大多是货船,这种船一般形体较大,有高高的桅杆,采用风力和柴油机混合动力。顺风时,在桅杆上升起两片厚厚的白色帆布,船借助风力行驶。逆风时,则降下帆布,改用柴油机动力。为节省柴油,船老板还经常吩咐船员们下船,在河滩上充当纤夫,纤夫们前后站成一排,用肩膀合力拉着一根系在船上的粗长绳子,在芦苇滩上躬身前行,那场景很像俄国的经典油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农用小木船是村里家家户户都必须具备的,不论家庭贫富。
这种船船身较小,长不过四、五米,宽不到一米五,相当轻便,随便叫几个人,便能轻松拖过坝头,将船拖到另一条不相通的河里。它主要用于农副业生产:割稻收麦季节,将船撑到田间小河里,用来装运稻谷,淘藕季节则用它来运藕、卖藕,平时还可用作采菱、罱泥、割芦苇等。农用小木船也有“客串”的时候:出门走亲戚时,男人们撑上自家的小木船,在船舱里铺上草席或稻草,一家老小都坐在船舱里,大人们唠嗑,小孩们玩水,其乐融融,一路撑到亲戚家;每逢嫁娶吉日,普通的小木船摇身一变,成为喜庆的“新娘船”:船上支着芦苇蓬,贴着“红双喜”,载着新娘和嫁妆,沿着十八弯的水路到婆家。船靠岸,鞭炮炸起,有人大喊一声:新娘船来了!岸边便会围上来一大群看热闹的大人、小孩,他们开心地看新娘、抽喜烟、吃喜糖。
作为鱼米之乡,渔船当然不可或缺。
渔船一般不用竹篙撑,而是那种划桨或者摇橹船,桨是双桨,固定在船的两侧,橹则是单橹,挂在船尾。过去水面是不承包的,捕鱼人可以划着或者摇着渔船到任一水域捕鱼,他们大多采用传统的撒网或敲梆捕鱼的方式。很多捕鱼人为了养家糊口,干脆在渔船上搭个草棚,吃住都在船上,起早贪黑地捕鱼,每当夜幕降临,故乡寂静、黢黑的湖面上总是渔火点点,不断传来有节奏的敲梆声。
还有一种特殊的渔船,故乡称“老鸦船”,老鸦是水老鸦的简称,又名鱼鹰,学名鸬鹚。老鸦船故乡并不多,就那么几条,原因是用老鸦捕鱼太慢,还得好生饲养老鸦。老鸦们整齐地立在船舷上,脖子上扎着绳子(以防吞食鱼类),好似打着领结的黑衣哨兵。渔夫一声令下,老鸦们便纷纷扎入水中,不大一会,个个口衔各种鱼儿向渔夫邀功,渔夫会挨个奖赏它们一条小杂鱼。夕阳西下,湖面上波光粼粼、一片金色,渔夫看着船舱里活蹦乱跳的一堆鱼儿,从腰间摸出一个磨得铮亮的烟杆,悠闲地吸上一杆烟,哼起家乡的淮剧小调。
故乡还有用于木材加工的“剧木船”,用于放鸭子的“鸭溜船”......
各种各样的船行驶或停泊在故乡的湖面上、大河里、渡口边,煞是壮观、美丽,在我的记忆中,故乡俨然是一座乡村版的“威尼斯”。
近年来,随着经济的发展,故乡兴建了很多桥梁,修筑了密集的公路网,成立了现代化、规模化的水产养殖和农作物种植基地。于是,公交车、小汽车慢慢替代了原先的客轮和加班船,各类货车取代了机帆船,摆渡船被造型各异的桥梁所淘汰,机械化的拖网渔船挤走了传统的小渔船,联合收割机和粮食装载车则“赶跑”了农用小木船,新娘船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浩浩荡荡的迎亲车队......如果偶尔能看到几条破旧的小木船或渔船寂寞地停靠在故乡的小河边,那定是谁无意中遗留下来的“古董船”。
前些年回到故乡,自家老宅不远处新建了一个万亩荷园,是省级生态风景区、国家AAA级旅游景点。园内碧波万顷、荷花竞放、游人如织,我突然发现湖面上游弋着很多装饰华丽的游船,敞亮的船舱内坐满了赏荷的中外游客,这虽非我记忆中故乡的船,但我仍为故乡从一个鲜为人知的落后农村演变为远近知名的旅游胜地而骄傲!
时代在变迁,社会在进步,故乡在发展,我们既要留住过去美好的回忆,更要与时俱进、开拓创新,才能拥有更加绚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