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召南·采蘋》:甭轻易欺负人
于以采蘋?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
于以盛之?维筐及筥。于以湘之?维锜及釜。
于以奠之?宗室牖下。谁其尸之?有齐季女。
认真琢磨一下《诗经》的编排,很有点细思极恐的感觉。对于单首诗的创作而言,似乎是没有规律好讲的。即便是今天,阿尔法狗那样的机器人,也无法完全等同或取代一位诗人的创作活动。但对于众多诗歌的编排而言,似乎隐隐透射出编者的价值偏好和审美。
《诗经·召南》所收录十四首诗歌与《诗经·周南》所收录的十一首诗歌之间,有着惊人的线索一致性。都是从以始为终、善始善终的爱情开始,逐渐面对渐次展开的生活。两地所采之风,似乎都包含了婚嫁男女双方的告庙之辞,换句话说,两地都有高度重视婚嫁之事,除慎重对待、隆重举行之外,均有告知宗庙的传统。认真想一想,婚姻如果能从以终为始的爱慕开始,经由严谨的仪式,受到双方亲人及他人的祝福,并且通过告庙之辞祈福于宗庙,又怎么会轻言放弃,轻易离散呢?
《诗经·召南·采蘋》便是女子出嫁前的告庙之辞,通过出嫁前慎重的祭奠活动,获得生者的祝福和逝者的肯定,完成这一步之后,女子也算是走上了一条回不了头的新生之路。
第一小节十六个字,主要写祭祀所用祭品及祭品所采之地。古人的献祭是非常讲究的,献祭之物不拘贵贱,一定和内心的真诚相连。《论语》中讲,有人有所馈赠,即便贵重如车马,孔子也是爱答不理的,除非有人馈赠的是祭肉。《孔子家语》甚至记载,在周游列国缺衣少食的情况下,子路向孔子打小报告,称负责做饭的颜回居然偷偷先吃了所煮之饭。孔子默不作声,等颜回端上饭来招呼大家吃饭时,孔子忽然说要用这些饭来祭奠。颜回马上站出来说这些饭不能再拿来祭奠了,因为煮饭时房梁上有脏东西掉进锅里,为了怕把一锅饭弄坏,颜回只好自己先把弄脏的那部分捞出来自己吃掉了。孔子释然,子路大惭,这件事儿才算过去了。《诗经》中的诗早于孔子而存在,对祭奠中祭品的重视更加的可想而知了。“于以采蘋?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祭品是什么呢?所采之蘋、所采之藻。在哪里采来的呢?非偷非抢,勤劳双手合法所得。采自南涧之滨,采自那出产好献祭之藻的流水之中。
第二小节也是十六个字,主要交代了所采祭品的放置和加工之器。“于以盛之,维筐及筥。于以湘之?维锜及釜。”用什么来盛放所采之蘋与藻呢?放置的容器是筐和筥。用什么来加工祭品呢?用的是锜和釜。不知道今天信阳那些白天采了茶叶,晚上在家中用传统工艺炒制这些新鲜茶叶的茶农看了这段话会做怎样的联想。依稀地我们可以闻到这些加工过的蘋与藻散发出的清香,或许,这份真诚和清香便是连通生者与逝者之间的媒介吧。
第三小节同样也是十六个字,进一步交代了所选祭地与主祭之人。在哪里祭奠呢?宗室牖下。谁是此次祭奠活动的主祭之人呢?有齐季女。这个“齐”在《论语》中出现过,是孔子所敬畏、审慎对待的“齐、战、疾”之一,老头当然不会畏惧那时的齐国,严格来讲,老人家当初事业发达就是因为在与齐国的外交战中帮鲁国和鲁君保住了颜面。《论语》中的“齐”和“有齐季女”的“齐”应该是同一个意思,都是“斋”的代字。
《礼记·昏义》中记载:“是以古者妇人先嫁三月,祖庙未毁,教于公宫,祖庙既毁,教于宗室。教以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教成祭之,牲用鱼,芼之以苹藻,所以成妇顺也。”这段话基本上就是对《诗经·召南·采蘋》的阐释和印证。
认真读下来,我们会由衷地感到《诗经》时代,诗歌的普适用途。今天,诗歌似乎是只有少数有高雅文学偏好的人才乐于消费的精神奢侈品,殊不知,两三千年前,诗歌几乎是文字普遍推行前文化传递的最有效工具。正是在各种告庙祝词的口耳相传中,文化传统和文明本身被固化下来。诗歌作为雅言被广泛传递和官方运用的过程中,似乎还发挥了普通话那样的打通作用,让地方方言引发的隔膜在“雅言”面前,有了共通的寄情共识。相比较而言,西方早期诗歌便没有这样的作用和地位了。这或许便是东西方文化产生差异的第一个十字路吧。
两千多年前的一场婚礼前夕,女子出嫁前的告庙祭祀活动正在展开。负责主持祭祀的老者且长且跳,周边聚满了围观者,他们共同的祝福未来的新娘,老者唱到:
何处采好蘋?南山涧水营。何处好采藻?流水曲中荇。
如何来盛装?圆筥与方筐。何物用来煮?錡与无足釜。
摆在何处祭?庙堂低牖地。谁人来行礼?虔诚待嫁女。
好歹人家这也是开过光、拜过祖宗的,过了门,甭想着轻易欺负人家有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