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那晚,代正从江边回到出租屋,心情完全平静了,像摆在室内地面上的一盆清水,丝毫不会有水纹的波动。他全身湿透,就连头上也有水滴下落。打车时,司机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汽车启动后才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一副落汤鸡的样了,担心这位乘客弄脏汽车的坐垫,想让他下车又来不及,一路上他生着闷气,把汽车开得飞快。上学时,代正波学习成绩优异,但参加体育活动的时间不比其他人的少,因此他的体格比较健壮,江水虽然很凉,他并未因此生病。
他住的出租屋与施小月曾经的住处相距不是很远,只是有一个突出的好处,它装有两扇门,把原来的一厅两室变成了两厅两室,居住面积固然小了,出入却是极其方便。卧室里有一张床,实木制的,上面铺有一张厚厚的海棉垫子,这是屋子里惟一一件像样的家具,也是上一任租客留下来的。那晚,他就是在这张床上睡的,而且躺在上面熟睡了,没有起夜,没有做梦,他睡了整整十四个小时,起来时正好是往日工作开始的时间。
不用说,他上班迟到了。领导严厉地批评了他,把他整个月的奖金也扣除了。他没有反驳,按照上面吩咐下来的任务认真的工作,错误却不断的出现,他集中精力,更加认真,一幅设计图案检查十几遍,错误依然只多不少。领导发火了,站在他的办公桌前,当着其他员工面把他训诉一顿,他没有考虑到丢面子的事,这份工作他已不能像从前一样无误的完成了。随即,他递交了辞职报告。领导批准了。
得到了自由,代正波走在街上无拘无束,似乎所有的人都消失了,汽车也静止不动了,只有他一个人肆意地前行。目的地很清楚,那就是他的床。写字楼与出租屋之间有二十分钟的车程,他走路花去九十分钟才看见出租屋座落在城市的哪个角落里。
在出租屋附近,有一条小吃街,汇聚了全国各地的各种名小吃,味道虽有所不同,名字却是十分响亮。小吃街上售卖的东西还有一个特点,价格非常的便宜,因为周围大多数是外地来此打工的人员。到了晚上,商家忙得不亦乐乎,店铺虽小,用餐的人总是不间断,总会有那么几个吃着小菜,喝着啤酒,陪老板一起打烊,之后才慢慢悠悠离开的人。他们多半是长年在外,加之工作劳苦又见不到亲人,只能以此来消磨真正属于自己的一点点时间。
这一天,代正波走进一家面馆,一个人坐在一张小桌子前,老板娘热情招待了他。小时候,他爸爸嗜酒如命,每天回到家里都是醉醺醺的,有几次竟然酒后失德,因为一点小事情就动手打了他妈妈一顿。当时,他坐在卧室里写作业,门是开着的,他看得很清楚,他妈妈痛苦的模样和伤心的泪水他一直记在心里。都是酒这个东西惹的祸,所以他不喜欢喝酒,对欺负女人的男人也莫名的痛恨。今天,他只点了酒,一杯一杯地灌进肚子里,忽然对烈酒苦涩的味道产生了好感。一会功夫,桌子上已有四个空瓶子了,他告诉老板娘再来一瓶,他要一醉方休。老板娘一见便知,他根本不会喝酒,只是在借酒消悉,而且已经喝醉了,出于善意,她不再给他拿酒,只说酒已卖完了。他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站起来的瞬间头晕目眩,于是,他不再追究真相,买完单走了。
在出租屋楼下,他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走着,感觉脚底下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一片云彩上。施小月马上从街边跑过去拉住他的胳膊,他抬起头,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笑了笑。
“小月,你怎么在这里?”他问。
在大街上等了三个小时,施小月的腿脚站着都麻木了。早上,她是给他打过电话的,可是电话的另一端一直关着机。她担心他会出现什么意外,或者像昨天一样想不开,她去他的公司询问,一个工作人员告诉她代正波今天在公司,悬在半空中的心脏落了地,她没点有打扰他,默默地离开了。下午在店铺里帮忙,她的心脏怦怦乱跳,计算账目时频频出错,工作已无法继续,所以她来到他的住处找他。房门是紧锁着的,她只好在出租屋下面的大街上等他回来,但是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却迟迟不见人影,她心急如焚。
“我去银行给爸爸汇钱,顺便来看看你。”她说。
“看我做什么,我这不是很好吗?”代正波说。
由于不愿意让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他双手不再去撑墙壁,勉强向前走去。施小月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松开手,不再搀扶他。刚刚她没有说谎,的的确确是给她爸爸汇了钱,那是手机被抢时林霞借给她的钱,只不过银行到处都有,偏偏跑到这里汇款,她的用意很明显了。
“正波,你喝酒了?”她问。
“喝了,喝了好多呢,你看不出来吗?”代正波讥疯说。
这时,他踩到一块石头上,差点栽个跟头。施小月眼急手快地扶住了他。
“我扶你上楼歇息去吧,你喝得太多了。”她关心地说。
“别管我,我没事。”代正波倔强地说。
这一次,他走了几有几步,“哇”的一下子吐了起来。今天,他一天都没有吃过东西,吐出来的是一摊泡沫。施小月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几下,这样做可以让他舒服一些,等他呕吐得差不多了,胃里完全空了,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了,她打开手提包,拿出纸巾帮他把嘴角的津液擦干净。他感觉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身体像是被掏去了五脏六腑一样,成了一个空皮囊。她把他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拖着他上了楼。走进房间,她把他安置到床上,床头上挂着一条毛巾,她去洗手池里沾了冷水,拿回来给他擦擦脸,降降温。此刻,他的脸色红得已经像关公了。
“小月,你知道吗?”他迷迷糊糊地说,“我失恋了,李萱她离开我了。”
施小月能说些什么呢?她早已知道了这件事情,甚至比当事人知道得还要早。在极地馆,李萱与何浩洋坐在一起看表演,从她的惊慌的表现看得出,她的感情天平已经开始倾斜了,也许从那时起,他们俩个人分手就是注定的了。
代正波继续说:
“小月,我很难过,我的心好痛,像锥子一下一下扎在上面。我忘不了李萱,我该怎么办?我很爱她,真的爱她,她是那么聪明、可爱,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去做,没有她在我身边,我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什么悲伤和烦恼就都没有了。”
说话的时候他是闭着眼睛的,他无法看到施小月的眼泪像珠子似的从脸颊上滑落,他也体会不到有一颗心像他的心一样疼痛。
“正波,”施小月擦干眼泪说,“你别太伤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李萱只是一时糊涂,做错了选择,等过一些日子,她会想明白的,那时候她就会回到你身边了,就算她真的离开你了,她如果能够每天开心、快乐,你不是也会祝福她吗?”
房间里响起微弱的鼾声,代正波睡着了。施小月依然把话说完。
“正波,你那么爱她,不管她在哪里,与谁在一起,只要她是幸福的,你还有什么可求的呢?如果能够有她的消息,知道她在干什么,去了哪里,身体健康,那么你不是也能感到幸福吗!”
酒精的麻醉作用渐渐消退,代正波的呼吸变得平稳了,打鼾的声音消失了,整个房间里静悄悄的,隐约可以听见从隔壁传来的老鼠爬行的声响。窗外的天空是黑暗的,无数颗星星眨着眼睛,还有一弯明月散发出皎洁的光茫。
是时候该离开了,施小月拿出手机确认一下时间,手机上显示的是二十点三十分。店铺里这个月的销售情况需要统计,财务支出也没有清算,在月末,她不得不把这些工作完成。
站起身,她从床上拿起手提包。代正波抓住了她的手,嘴里嘟囔着:
“别走,别走。”
重新给他盖上被子,施小月稍微用力抽出右手,竟然没有成功,重新试了几次,并加大一点力气,结果也没有抽得出来。因为不愿意吵醒他,她放弃了,重新坐到床边。看他那酣甜的睡相,就知道白天的经历让他疲惫不勘,必需得好好休息一下了。
“萱萱,不要离开了,萱萱,不要离开我。”代正波开始梦呓了。
“我不会走的,正波,你放心睡吧。”施小月说,她甘愿扮演李萱的角色。
“不走就好,不走就好。”代正波说,他放心了。
俯下身,施小月把脑袋轻轻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感觉温暖极了。这种感觉很久都没有了,上一次还是上学的时候,如果时间可以停滞,这一刻永远不会流逝,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儿啊!如果她也考上了大学,与代正波坐在同一间教室里学习,那可能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可惜、如果——,只是一个假设而已,它并不存在。现实不管有多么钱酷,都要坦然面对,想到这里,她流着泪微微一笑,不知过了多久,她就这样睡着了。
夜里,她做了一个梦。代正波抚摸着她的秀发,给她盖上被子,还在她的耳边讲了许多话,然后,他走了,把她丢在一个空房间里,房间的门是反锁着的,她无法从里面走出到门外去。她很害怕,大喊大叫,甚至坐到地上哭泣,依然没有人理会她。
早上,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里时,她醒了,她发现床上只有她一个人,被子盖在身上,代正波不见了。她慌张地下了床,迅速找遍整个房间,可以确定只有她一个人了。这幅场景与梦中出现的一模一样,令她毛骨悚然。他怎么会丢下她不管呢?宁可相信石头会变成亮闪闪的金子,她也不会相信他会弃她而去。上高中时,无论是受到同学期负,还是在家里受了委屈,他都会及时出现,并帮助她的。不管是一种怎样的感情,都是非常牢固的,想必他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处理完毕他就会回来的。
坐在床上,她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可是都过了九点钟了,代波依然没有回来。施小月坐立不安了。她不愿意看到有什么意外发生在他身上,可是去哪里寻找他呢?也许只有等待才是最好的办法。
终于,房间的门打开了,代正提着一个塑料口袋走进来,它里面装有方便面、饼干、罐头、巧克力、啤酒等很多速食产品,对于施小月还在出租屋内没有走,他吃惊不小,本以为她起床后就会离开的,谁知她还在这里。
“你去哪里了啊?手机也不开机,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你。”施小月先开了口。
“你不用上班吗,怎么还不走呢?”代正波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正波,你买这么多零食干吗?”施小说,“这种东西一点营养也没有,对身体没有什么好处的。”她像一个管家婆。
“那是别人的看法,我觉得这些东西味道不错,吃起来也方便。”代正波说。
说罢,他在圆桌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从塑料口袋里拿出一听啤酒,拉开拉环就喝起来。然后,他把身体向后仰,一边使椅子的前腿悬空,一边使后腿前后摆动,椅子也许是上一个租客留下来的,或者是上上一个租客留下来的,总之,它是破旧不堪的,即使不摇晃,坐上去也会发出嘎吱的响声。现在,他让响声有了节奏,嘎吱、嘎吱的声音,像一首能够扰乱心智的、有魔力的乐曲一样,使人心烦意乱,头脑晕眩。
施小月双手抓住椅背,让其四条腿固定在地面上,魔音这才停止下来。代正波继续我行我素,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正波,我知道你对李萱有很深的感情,失恋对你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得振作起来,还有很多大事情需要你去做,前面的路还有很长呢。”施小月鼓励说。
“别跟我提她,我早就忘了。”代正波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耐烦地说,“你去忙你的事情吧,我很好,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不用为我操心了。”
“那好吧,我先走了。”施小月落没地说。
她走后,代正波将剩下半听啤酒一口气喝光了,随手从塑料口袋里取出一盒饼干,打开包装,用手抓取一把塞到了嘴里,零食是在离出租屋不远处的一家大型超市里买的。天刚蒙蒙亮,他醒来后再难以入睡,便下了床,轻轻把施小月的身体在床上摆正,给她盖上被子后就去超市了。营业的时间还没有到,超市的大门紧闭,他在门前徘徊了两个小时,工作人员才打开门。因为懒得做饭,所以他才买了这么多垃圾食品。李萱在时,他是喜欢做饭的,公司要是不加班,他就会去市场里买一些食材,在出租屋简陋的厨房里忙活半天,弄出三两个小菜和她一起享用。
今天要处理的事情不多,却是很重要,施小月从出租屋出来,马上回到店铺里。把销售,财务上的情况处理完后,她还给营业员发了工资。由于销售额持续走高,又给她们额外发了奖金,她们拿到厚厚的钞票,欢呼雀跃起来;另外有一件事情也很重要,网络购物成为一种时尚,许多人在网上开起了店铺。施小月不甘落后,也开了一家网店,在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追不上潮流的都会被淘汰,她深知这一点,可是网上销售的情况不乐观,究其原因,她发现网上的店铺她是要像实体店一样需要装修的。大多数顾客毕竟是跟着感觉走的,哪里色彩鲜明,风格独特,哪里就会吸引更多的目光,于是,她也准备给网店进行装修。在多方咨询和查阅资料后,她找到了一个设计师,如果没有差错的话,今天装修工作就会完成。
下午,她就接到了通知,上网查看一下,虽然然费有不低,设计效果还是满不错的。在这个过程中,她有新了新发现,随着网络购物的兴起,网店装修和网络广告这一块会有大的发展,可惜她对网络技术一窍不通,实际操作起来会困难重重,不然,她真想试上一试。
店铺里的所有工作,她都安排妥当了,然后,她去了农贸市场,挑选了几样青菜和一条鲜活的鲤鱼,没错,她是为代正波准备的,她担心他的健康。
在出租屋门外,她敲了十几次门也没有人回应,对门的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突然冲门外,愤怒地指责她扰民,让她停止敲门。无意中制造出许多噪音来,施小月自知理亏,连连给她道歉。她回房间里去后,站在楼道里,她不知所措。
“代正波不在家里,他会去哪里呢?”她想,“一定是去外面办什么事情去了,过会就会回来的。”
于是,她决定等他回来。
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楼道里没有一个人走过,更别说有什么人回来了。把鲤鱼和青菜放到地上,她靠着墙壁蹲下来,好久没有这么坚定地等待一个人,欺望见到一个人了,她开心地笑了。
曾经,施小月第一次走进大学的校园里,就无意中划伤了何浩洋的新汽车,他没有让她赔偿,但是他们素不相识, 她不能亏欠别人的,所以一有时间,她就去校园里,坐在长椅上等他出现,好把钱尽快还给他,不巧的是去了许多次,都未能见到他。这许多次的等待并不漫长,因为她脑海里有一个念相,就是代正波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给她一个惊喜,可惜天不遂人愿,她一次也没有见到他。
一男一女从楼梯上“啪啪”地走上来,男生瞥了她一眼。施小月立刻从地上站起来,从衣着上看,她把他当成了代正波。当他们卿卿我我地从她眼前走过,她失望地重新蹲下来。
大概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她把脑袋贴在墙壁上睡着了。半夜醒来时吓了一跳,她发现自己居然睡在代正波的床上,而他却不在房间里。去趟洗手间回到床上,借着月光她才看到,床的右边地板上睡着一个人,那人正是代正波。她爬上床,带着微笑睡着了。
这一次早上醒来的时候,她没有失望,代正波非但没有失踪,而且坐在地板上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她看。她不好意思的脸红了。
“对不起啊!正波,”她挠挠头说,“昨天我在门外稀里糊涂地睡着了,害得你费力气把我弄进来,又占了你的床,你还得睡在地板上。”
“你脑子坏掉了吗,大晚上的不回家,坐在地上抱着鲤鱼睡觉,而睡得像死猪一样,你就不怕有人像阿猫阿狗似地把你抱走吗?”代正波恶狠狠地说。
之后,他一跃到床上,把她挤到一边去。施小月不得不不抓住被子才没有被挤到地上。他又说:
“行了,你可以走了,我还要睡觉呢。”
他侧着身体弯曲在床上,像一张弓似的。他的额头饱满,眉毛浓密,鼻梁高挺,相比于读高中时更有男子汉气概了。施小月一时看入了迷。
“你没有睡醒吗,怎么还不走?”代正波说,他紧闭双眼,把眉头拧到了一起。
“哦,”施小月回过神来说,“我知道了。”
她下了床,在圆桌上拿起手提包。椅子上有一个水盆,一条鲤鱼在里面游动,她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情没有做,又走回到床前。
“正波”,她说,“这几天你都没有好好吃饭,我给你做一些好吃的吧。”
代正波没有答话,因为他睡着了。昨天她敲门时,他是在屋里的,只是走到房门前又改变了主意。一是落魄的样子不愿意让人看到;二是不想拖着别人与他一起受罪,所以他回到床上,将口袋里的四五听啤酒喝个精光。他一边喝一边流眼泪,喝完时已是二十三时,可是今天并没有醉,他还想再喝几瓶,便决定下楼去买。推开房门,看到施小月还没有走,并且坐在地上睡着了,他叹一口气,把她抱到床上去。然后,他返回去把青菜和鲤鱼拿进房间里,还在厨房放了一盆水,把鱼放到里面去。此刻,他才意识到床上已没有空余的位置了,只好到床边的地板上躺下。
在他醒来时,施小月已将饭菜做好了,摆放在破旧的圆桌上。代正波去卫生间洗一把脸,回来后看到摆放在圆桌上饭菜便坐了下来。鲜嫩的鱼肉咸淡适中,油而不腻,他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鱼肉,如果有,那就是很久以前在家里时,他妈妈做的了。不管怎么说,在异地他乡,有人像妈妈一样为你做上一顿可口的饭菜,没有人不是含着泪吃完的,何况那个人像妈妈一样爱着他。
施小月再次来到他的出租屋时,同样去农贸市场买了很多东西,忙活半天做出一桌子的美味。代正波不去理她,与往常一样,躺在床上捧着一本爱情小说没完没了地看。和高中时差不多,他看书的速度很快,记住的东西却不比别人少,甚至还会多一些,或许这就是他向来学习成绩优秀的原因吧。现在手中捧的书,已是他看的第五本小说了,第六本、第七本,直到二十本他都准备好了,工工整整地摆放在床头边上。
“正波,先别看了,饭都好了。”施小月走到床边说。
“别烦我。”代正波冰冷地说了一句。
“你要学钱钟书啊,”施小月说,“钱钟书先当年可是一天读一本小说,世界上的经典之作几乎都读遍了。”
听到钱钟书的大名,代正波把手中的书放下了,他跳下床,在餐桌前坐下,吃了一块西红柿炒鸡蛋。
“你怎么知道钱钟书的?”他抬起头问。
大多数人了解钱钟书都是从《围城》开始的,施小月也不例外,她是读《围城》之后才对他感兴趣的,因而读了他所有的著作,就像你被异性身上的一个优点吸引住了,你就会喜欢上她,从而发现她身上更多的优点。
“当然是《围城》啦!”施小月得意地说,“我在初月餐厅打工时,每天晚上会读一会书的,你可别瞧不起我哦!”
“唉!”代正波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当初你学习也是极好的,是家庭原因分散了你的精力,才没有考上大学;我也是因为家庭原因和李萱拉开了距离。”
“过一段时间什么都会过去的,”施小月说,“正波,你会很快好起来的,还像从前一样充满了自信。”她走到他身边,最后说,“你不要想太多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也许吧。”代正波说,他站起身走向门外,回过头来又说,“我去买包香烟,你走时锁好门,另外,你以后不用来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他打开门,走了。
吃了几口自己做得饭菜,施小月感觉还不错,收拾好碗筷,她也离开了。下楼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深蓝色的铁门。
“留下你一个人我怎么能放心呢?”她说,“我还会再来的,休想把我甩掉。”
出租屋附近有很多小巷子,它们相互交错,像一个迷宫。走在大街上,她被站在巷子里的一群人所引,他们是围观群众,至围观什么,只有读者自己看了才知道。在平时,施小月是不喜欢凑热闹的,不过今天不同,她担心代正波会惹出什么事情来,所以才没有扭头就走。
走近人群,她向里面看去一眼,站在中心位置的人确是代正波,他前面站着四个小青年,他们旁边还有一个浓妆艳抹的女生。她赶紧用力扒开人群,站到前面去。
“你小子没长眼睛吗?”一个青年站出来说。
代正波看了他一眼,沉着冷静地说:
“我不是有意踩到你脚的,何必不依不饶呢?”
“少废话,”青年又说,“你要是给老子好好道歉,今天我就放你一马。”
“呵呵,”代正波冷笑着说,“想打架就动手吧,我是不会向你道歉的。”
“哈哈,”青年向前一步,狞笑着说,“看来你是没有挨过打啊,那今天就让你看看老子的拳头。”
“事情不妙,该怎么办呢?”施小月想,“这几个青年手臂上都有纹身,衣服穿得花花绿绿,头发造型更是另类,简直像是被鸡琢过一般,一块有头发,一块没有头发的,一看就是社会上的小混混之流。站在他们一边的女生,好生面熟,她是谁呢?”她多看她几眼,“对,在火车站,方浩等的女生就是她,那她差不多就是他的女朋友了。”
转眼间,青年冲了过来,他挥出一拳,打空了,并被代正波踢出的一脚踹到肚子上,瞬间仰翻在地。这时,另外几个人也冲将过来,左一拳,右一脚的胡乱挥舞。代正波镇定地抓住其中一个,把他拉到胸前当作挡箭牌,用来抵挡雨点般的拳打脚踢,然后,他将盾牌向前一推,他们几个人一起栽倒在地上。
战斗激烈地进行着,施小月早已报了警,警察却迟迟没有出现,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围观的群众面无表情,一面睁大眼睛看热闹,一面又适时退得远远的,生怕伤及自身。
最先倒地的青年,见众不敌寡,这令他颜面无存,站起身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水果刀,对准了敌人的肚子猛刺过去。施小月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用身体挡在代正波的胸前,随即甩动手中的手提包,不偏不倚地打在行刺的人的脸上。他的身体发生了倾斜,手中亮闪闪的刀刃改变了方向,贴着她的左肋滑了过去。
代正波见状怒不可遏,打出一记重拳来,手持利刃的人招架不住,当即人仰马翻。随后,他拉起施小月的手冲破人群,几个年青人从地上爬起来追赶,并大喊别跑。回头看过一眼,他们跑进巷子里,在里面横竖转了几个弯,但是也没有摆脱掉后面气急败坏的追兵。直至警笛声响起,他们呼啦一下散去了。
几经折腾,施小月上气不接下气,一只手扶在墙上,连连喘着粗气。代正波被她刚才奋不顾身的行为感动了,伸出手去,他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施小月对突如其来的拥抱,吃了一惊,接着开心地笑了。他们分开时,施小月才发现代正波的手臂受了伤,鲜红的血液从血管里向外流淌。
“一定是那该死的家伙划伤的。”她说。
说完,她从手提包里拿出纸巾给他止血,并要求带他去医院。他毫不在意地看了一眼,笑着说:
“只是划破一块皮而已,没什么大碍。”
最后,他们回到了出租屋,施小月找来纱布和消毒液,将代正波的伤口清洗后包扎起来。
“这些小混混真是无法无天,”她气愤地说,“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用刀伤人,胆子实在太大了。”
“他们那是狗急跳墙,”代正波说,“要是真伤到人,我看他们都得吓尿裤子。”
施小月扑哧笑了。代正波深情地望着她,发愣几秒钟。
“小月,以后不许你像今天这么做,实在是太危险了。”他说。
“我福大命大,不会有事情的,你放心好了。”施小月笑着说。
“调皮。”代正波说,然后,他仰面躺到床上。
晚上,施小月从坐在宿舍的床上看书,代正波打来电话,说是明天中午请她吃饭,她怔了一下,立即答应了。接着,她兴奋了好一会才重新拿起书继续阅读。书是新买来的,她下午去书店特意挑选的,一共二十本,与代正波放在床头的书一模一样。她打算一页一页地把它们读完,并且全部记在脑子里,她不想被他看不起,而是想让他刮目相看。比之更重要的是,他们两个人可以有一个共同的喜好。
餐厅是代正波订的,在主商业街一家环境优雅的西餐厅。施小月准时前来赴约,坐定十几分钟后,代正波才来到她面前。服务员马上走过来,彬彬有礼地问他们需要点什么。看过菜单后,施小月点了一份牛排和一份浓汤;代正波埋头整理领带,装做什么也没有听清似的,突然抬起头来说了一句“什么?”服务务恭恭敬敬地又问先生您需要点什么,“哦,哦,”他回答说,“和她一样。”声音比平素高出几倍。然后,他又低下头去整理领带,理好后比之前更加歪斜。
“我来帮你打一下吧,”施小月走到他身边说,“我看得比较清楚些,不过我也未必能让人十分满意。”
“不用了,”代正波从脖子上取下领带,往桌子上一放,大声说,“这破东西我不带了,真费劲,都要把人勒断气,谁喜欢带谁带去吧。”
西餐厅里十地安静 ,除了典雅的音乐声,几乎听不到别的杂音。他这么一嚷嚷,马上吸引了很多双好奇的眼睛。他们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很快停留在站在一边的施小月身上。像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施小月淡定地回到坐位上,但是她的心脏被高温的目光灼伤了,怦怦地跳个不停。
“正波,”她夸赞说,“你穿西装真是精气神十足,很有派头。”
“是吧,没看出来。”代正波满不在乎地说。
服务员端着盘子走过来,轻轻地放到餐桌上,弯一下腰才离去。施小月慢慢切下一小块牛排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代正波用叉子叉起整块牛排,用牙齿咬住一端,吃力地撕扯着。看到他如此野蛮的吃法,她惊得目瞪口呆。恰巧一个服务员从他们身边走过,投来鄙夷的一瞥。她尴尬地低下头去,但是马上又抬起头来。
“正波,你不用着急,慢慢吃呗。”她说。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代正波放下牛排,又端起浓汤,咕咚咕咚地喝起来,发出的声音使半个餐厅都听得到。最后,他把汤碗向餐桌上一摔。
“好汤。”他说。
顾客的目光再一次被他吸引过来,他们窃窃私语,无所顾及地表现出鄙视的神色。施小月感到十分尴尬,脸色变得通红,手中的刀叉不停地颤抖着。
“正波,”她低声说,“你慢慢吃,我们也不着急。”
“我就是这么吃饭的,”代正波大声说,“谁喜欢看谁看去,我可管不着。”
“正波,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吗?”施小月不知所以地问。
“没怎么,我很好。”代正波说,他翘起二郎腿。
接下来,两个人谁也不再讲话。施小想不出哪里做错了,会让代正波如此不高兴。眨眼间,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举止粗谷,傲慢无礼,与以往温文而雅、谦让有礼的形象大不相同;还是他仍然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之中,玩世不恭地放任自己为所欲为,甚到自毁形象,也在所不惜?他们吃完牛排,施小月埋了单,走出餐厅的一刹那,她的心情放松了许多,众人犀利的目光和沉闷的空气一扫而光。
走在马路上,代正波突然提出来要去看一场电影,他们一拍即合,火速赶往电影院。
在电影院里,排队观影的人形成一条长龙,后加入的人只能在队尾郁闷地等候了,即便如此,长条还是越来越长,等候区站满了人。这时,有人抱怨影院太小,有人后悔星期天来看电影,说倒不如在家看电视机痛快。
买完电影票,代正波拉着施小月的手毫无顾及的夹塞到最前面,这一举动惹来后面人的一片唏嘘之声。施小月惊愕地低下头去,他能这么做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正波,”她小声哀求说,“我们也去排队吧,等不了多久的了。”
代正波挺胸抬头地向后望去,对她的话也不理不睬,转过身来,他把两张电影票递给检票员。检票员接过票,低着头告诉他下次不要插队了,他不屑地向前走去。施小月跟在他后面,回过头向检票员来轻轻弯一下腰,以表歉意。
放映厅里座无虚席,除了吃爆米花的脆响声外,在无其它杂音。影片开始后,安静的景况依然如初,只有男女主人公的甜言蜜语在空气中回荡,他们的话语动人心弦,催人泪下。代正波哭了,但是他的啜泣声像打雷一样充斥在放映厅内,使所有人反感地白了他一眼。施小月拽一下他的衣角,真怕他哭到电影结束。奇怪的是电影放映到一半时,他就呼呼大睡了,而且鼾声大作,扰得前后左右不得安生。无奈,她只好拽着他的衣角不放,时刻提醒他这是公共场所,不可妨碍他人。就这样,整场电影才顺处地看完。
走出电影院,电影讲了什么,施小月记不清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别的情侣约会,满大街都是羡慕的眼神,她与代正波出来走一趟,整个世界都投来厌恶的神情。她伤心极了。同时,她也很疑惑他怎么会变成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全当他还未走出失恋的阴影,她不与他计较,但是真正的原因是她想的那样吗?读者想必已经猜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