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回家帮忙扫房,看到院子里空落落的,问母亲,石榴树去哪了,母亲不理会,只顾埋头干活,今日回家,母亲抱怨起父亲,整天家里活不干,就知道跟着狐朋狗友瞎跑着玩。
母亲说的狐朋狗友,多半是马银,他和父亲一样臭味相投,都是窝囊又自大又不自知的人,母亲说,整个冬天,父亲没事就开着三轮车去给张孬家拉地黄,人家什么家庭,一分钱不给他,也就吃吃喝喝的时候叫上他一起,他就光会给人家填憨,母亲不解,可我明白,他是觉得跟,人家把他当朋友,而跟有本事的人交朋友,让他觉得有面子。把他当朋友的,也许只有马银一个人,因为那个人,和父亲一样,好的不会,坏的不敢,
母亲说起石榴树,马银每年结果时到我家总是挑大的摘,小的裂的,他还不要,父亲碍于面子,不好说什么,母亲毫不客气,说自己家孩子多,我也爱吃,想给孩子留几个稀罕,每次都已经是压着火了,他还看不明白,或是装傻。今年石榴结的很好,他又来摘,以为母亲不在,挑了大的揣怀里,迎头碰上母亲进院子,母亲很不高兴,说他怎么年年这样,自己孩子还没吃的,他紧巴巴光挑好的摘,可他却舔着脸说母亲,太小气。母亲气了,和他吵了几句,闹的很不愉快,父亲回家后知道这事,和那烂人一样,说母亲太小气,我知道,父亲肯定又是觉得母亲给他丢面子了。气急败坏的父亲提起砍刀到院子里把树砍了,还说,以后谁也别想吃了。
那棵石榴树在院子里长了很多年,因为是院子里唯一的树,麻雀总是成群的落在树上,留下一地鸟粪,一年四季不用管理,自然滋养,到秋天时,也是挂满果子,父亲嫌花落一地太脏,说了好几次,可我很爱吃石榴,母亲怎么也不舍得砍掉,冬天树下还要放剩饭盆,留给冬天无处觅食的鸟儿,犒劳它们捉虫施肥,如今那块地只剩一个小腿粗的树根留在那,以后再也吃不到家里的石榴了。
晚饭时,父亲回家,我也不想再提那棵树了,他总觉得,错的是别人,我问起他厨房怎么多了一个小冰柜,他说张孬给的,等他出门母亲才说,那冰柜本来张孬嫌小,买了一个大的,想把这个二百块钱卖给他,父亲回来问母亲要不要,我说母亲,你不会买了吧,哪不能买要他这个旧的。母亲说她才不买。给她用的话就放着,要卖的话趁早拉倒。父亲只好回了对方,多半是人觉得放着碍事,也没再提钱,让父亲拉走了。父亲很高兴,觉得人把他当朋友,很是重视,冰柜拉回来一个人忙活着擦的干干净净,赶紧把过年买的肉放了进去,放完一看,还有很大地方,又把蒜苔啥的也放了进去,母亲说他这是个冻柜,他不以为然,还说那咋了,他朋友给他时都帮忙调好了,什么都能放。到了晚上,父亲还想放东西时,看到白天放的蒜苔已经冻烂了一半,这才把菜拿出来,电也断了。也不再提朋友如何了。
吃饭时,父亲喝了点酒,跟我说,俺村今年评上什么优秀乡村了,我打趣他,怎么就成你们村了,我不是家里人啊,父亲说你都出门了,不是我们村的人了,他又说起村里的事,那个自豪感,好像这些荣光是他挣来的一样,我不接他话,他又觉得我不给他面子,我又好气又想笑,想起最近在看的一本书,叫《涅朵奇卡》里面一个叫叶菲莫夫的人,一个整日酗酒又自负的小提琴手,他把自己没能做出成就的责任全都怪在整日操劳的妻子身上,看到他时,我总是想起父亲,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笔很好,我只恨自己没有他的文笔,写不出父亲的一生,好在我已经长大,明白自己要走的路,我不像母亲,她只能困在父亲的指责里,像涅朵奇卡的母亲一样,在失望和期待中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