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也有三年的时间没有在老家过元宵节了。
老家过元宵都要在早上去山上祭拜祖先,在我们这里称作“散灯”。
三年的时间,让一颗小树苗从我的膝盖处长到了与我一般高。我还记得这颗小树,也记得这片林子中埋着我的曾祖父,只是上山的路已经找不着了。
我跟在父亲的后面,和小时候一样,父亲走在前面,脚踩着蕨基草,用手拨开荆棘条并提醒我小心棘刺。不论这条路如何变化,父亲总能带领着我准确的来到曾祖父的墓前,而我却在经历了那么多次的往返后仍然找不到前进的路,或许我只是惧怕这前方的荆棘罢。
父亲从未对我提起过曾祖父的任何事,我对曾祖父的了解只有眼前的这块没有任何字的石头——简陋的墓碑。我们很有默契的默不作声地点烛,燃香,烧纸钱,行拜礼,做完这些后我率先走在前面,沿着来路往山下走去。
也许是因为祭拜仪式的庄重,即便是林子里人来人往也听不到交谈的声音,只有陆陆续续响起的鞭炮声。
我们来到了另一处山林,这里的地势平坦,坟墓也相对集中一些,被雨湿润的泥土有些粘鞋,我挑着刚刚冒出嫩芽的草地踩上去,在一个个坟包之间穿行。
老远我就看见了奶奶的墓碑,碑上的遗像笑容和蔼慈祥。小的时候,叔伯们都说奶奶是村子里公认的少见的好女人,在饥荒的年代,自家人都难以温饱,还收留了一个养女,当时的我年纪尚小,没有见过老一辈说的糠包子,不明白这些事迹的难能可贵,只是在我极其珍稀的儿时记忆里,奶奶永远是这副笑容。
不等父亲吩咐,我拿出了袋子里最大的香烛和厚厚一叠纸钱烧了起来。有时候我不禁想,我们善待逝者,为其修缮坟墓,烧纸钱、纸衣、纸房、纸车,用上最好的美酒佳肴去祭奠,希望逝去的亲人能在另一个世界过的更加幸福美满,甚至超过了对其生前的关爱,这其中虽有祈求先人庇佑的虔诚,却也可能存在一些愧欠的补偿之心。
父亲依旧保持着沉默,他的一切情感都如这黄土一般——厚重而沉默,只是能略微的感受到他祭拜时候的头埋的更加的低。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庄严的沉默:“你看见了没有?我们又来看你了......”,“呐,你倒好,往这里一躺,啥事也不管啦......”,仿佛与许久未见的夫妻间的埋怨,说话的人正是那许多年未见过的寡妇。从我小的时候就听说她的丈夫病死了,那时候还能看到她为了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独自忙碌的身影,等到我长大了,她也随着儿女远去,多年未归。
她静静地站立着,那已显苍老的面容平静的看向墓碑。
就在我以为她还会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却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或许她心里有许多话,但这么多年来,也早已经习惯了面对这冰冷的石碑的缄默。
整个散灯的过程持续了一个上午,围绕着村子的四周,山间田野,我们将香火散布。
外地工作的人早已离去,过了今天,这个地方的劳动力都会去往别处,只留下这片青山与被这片土地困住的人。
这片土地养育了我的躯体肉身,却留不住我的灵魂,我们总是在最荒凉的冬天回到这里,却又在最美的春天离开。
> 新芽吐绿,正月十五天。
> 登高祭祖,儿孙把根寻。
> 雨漫寒涧,道狭草木深。
> 焚香燃烛,炮声响不绝。
> 烟火散尽,春归人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