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与刀》民间艺人的坚守与孤独

文/石墨杨



        木与刀

  作者:傅菲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9年1月

“民间艺人手工制出的纸里,存有造纸人的体温、血脉和脾气,孤独在纸中沉淀”,其实孤独的并不仅仅是造纸的师傅,所有传承民间技艺,用手工造物的艺人,都将生命赋形于物,让它们在岁月中展现自己的精神和气韵,这种坚守中最不缺的就是孤独。

一个弓着腰头发花白的老汉,用一个板车拉烤炉卖烤红薯,他很少说话,出声则异常沙哑,板车上竖着一块纸牌“烤红薯五分钱一斤,包甜”。一个老妪,提一个铝盒,不论冬夏给老头送饭,默默为他捶背擦汗。没有人能想到,这一对生活落魄的老两口,曾是名振江西的地方戏名角,他们不仅唱功了得,还一身功夫,老汉年轻时将长巾沾了水,甩出去便如同鞭子,老妪曾经轻甩水袖翩若惊鸿。


一、慢时光中的民艺

世事辗转,这一对历经人世动荡,名盛一时,又吃尽了人间苦的老两口,同他们钟爱的地方戏曲一般,都行将在时光中萎落。唯有发黄的老照片,见证着江西地方戏曾经的辉煌。

在时光中萎落的又何止这一对老艺人?

傅菲在《木与刀》中,用满怀深情的笔触,写下了13个忧伤的故事,每一个故事的主角,都是一位传统民间艺术的传承人,他们曾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用一辈子的时间磨练一项技艺。梨园人为了一口气韵,要长年在山间练跑步,为了声音有穿透力,练嗓子常常练到吐出的口水中带血丝、嘴角破裂。

一位雕刻艺人,要想出徒,不仅要练力气、学磨刀、进山辨识树木,读书、画画、习字也必下一番苦功夫,培养审美情趣,刀木功夫更是不在话下。

一位做纸的师傅,追求的最高境界是“一张好纸,无瑕疵,不容灰尘,不容杂斑,莹润如玉,绵若蚕丝,暗中生光,久阅不伤眼,外藏不变色,听之有声,抚之有波”。

从前慢,一辈子只够练好一项技艺,学好一样本事。他们用生命传承技艺,呕心沥血打造一件作品,在与技艺的“耳鬓厮磨”中,生命与技巧渐渐融为一体。

八季锦的老掌柜,对待丝绸,自有一番态度:“丝绸是石中的翡翠,泥烧的青花,高贵、稀有,丝绸中有蚕的命。”

土淘厂的老泥工说:“泥是我的胞衣,也是我的棺椁。”泥就是他的命;雕刻的师傅说:“磨刀就是磨人,用刀就是用气。锋藏在刃口,气藏在腕里。人磨得不轻浮了,就可以用刀了。”

耀宗的师傅,曾经耗费数年时间,为一座大宅院做好所有的木雕,大功告成之后,这位师傅一下老了很多岁,他为这座大宅几乎倾尽了毕生所学,耗尽了半生余力,这大宅院中从此便有了他的生命。

二、枪口下的风骨

作者沿着少年时的记忆一一寻访那些尚在人间的老艺人,追溯他们及祖辈的故事,用一枝灵动又不失古朴之笔,重现历史缝隙里的斑驳过往,重现在新与旧的时光之交,与民间艺术及民间艺人有关的可悲、可叹、可歌、可泣的故事。

血与泪融合,风与火相和。饶河班的班主,也就是文章开头那位卖红薯的老汉,为不给日军军官唱戏,吞木炭表气节,烧坏了嗓子,却为饶河戏撑起了大义凛然的民族气节,他唱的最后一曲岳老爷“野火寸草烧不尽,泰山鸿毛知重轻,风雪除夕难终夜,精忠报国付烟云”,成为他最后的绝唱。那声声音韵,也仿若透过纸页,穿过时光,回响在读者的耳畔。

八季锦的刘恩慈,在他眼中丝绸中有蚕的命,穿丝绸的人就应有蚕的贞洁,因此他的丝绸每年只染八匹,且只送不卖。

乱世当中,一位“战功赫赫”的军阀,为外室美眷来讨要丝绸,刘恩慈怒言:“我们国已破,山河被外强蹂躏,顾长官还私藏女人,日日享受春波。”他亲手焚毁了家中藏的全部丝绸,自己悬梁自尽,他用命维护了丝绸如蚕一般的贞洁。

日子再难,世道再苦,这些民间老艺人,都不曾为了半斗米折腰,为了民族尊严,为了人生大义,置生死于度外。气节是不能吃的,大义也是不能变现的,他们只存于人的心中。风骨可抵住敌人的枪口,却抵不住现代经济的冲击;老艺人对传统艺术的执着热爱,也抵不住快时光中的生活变迁。

三、时光中的叹息

八季锦的大染坊收归公有,再加之外贸布匹大量进入广州,工厂批量加工的服装冲击要慢工出细活的刘氏家传手艺,本应传承祖艺的刘氏传人也进厂做了现代生产车间的主任。

造纸艺人的后辈,也再不愿守着日日重复的手工劳作,去对抗工业化生产出来的批量纸张,大山的孩子渐渐走出了竹林,走进了城市,融和在了打工者的浪潮之中,再难辨认。

制陶的匠人,父一辈还在坚守着技艺,但孩子们再不愿经历泥火的历练,龙窑的火一经熄灭,就难再续,它的主人扑向了多姿多彩的现代生活,唯留祖辈无奈又孤独的眼神投向繁华的虚空。

老艺人不可避免地老去了,苍老的手再打不动泥桩、刻不动木头、挥不了水袖、调制不了经久存香的丝绸染料,当世界各地在呼唤着工匠精神,推行手造艺术品的时候,我们曾经连着土地生长的民艺却如潮水一样消退了。勿说百年世事更迭,哪怕仅仅是30年的传承断裂,就足以对一项传统民艺造成致命的打击,再坚韧的艺术也断不起根、伤不起魂。

“民间艺人手工制出的纸里,存有造纸人的体温、血脉和脾气,孤独在纸中沉淀”,其实孤独的并不仅仅是造纸的师傅,所有传承民间技艺,用手工造物的艺人,都将生命赋形于物,让它们在岁月中展现自己的精神和气韵,这种坚守中最不缺的就是孤独。

纸里、陶里、布里、木刻里、唱腔里,所有的民间艺术里,都沉淀着乡野之人生命的精魂,如今,它们成了时间中的旧梦,它们都曾是生命的证词,如今是时间飘落的灰烬。



我是思想的搬运者——石墨杨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6,402评论 6 499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2,377评论 3 392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2,483评论 0 353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8,165评论 1 292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7,176评论 6 388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1,146评论 1 297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0,032评论 3 417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8,896评论 0 274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5,311评论 1 31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536评论 2 332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9,696评论 1 348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413评论 5 343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1,008评论 3 325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659评论 0 22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815评论 1 269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7,698评论 2 368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4,592评论 2 353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