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带着烈日的余温,贾平将黄豆装进蛇皮袋,地上一粒都不剩,只装了七袋。她心想:这黄豆的确不禁晒,捏着硬实,水分倒也不少,晒一下午就缩了一袋。
又一日,贾平只收了六袋半。她颇有些纳闷了,难不成这黄豆是水做的。隔壁的韩术也正在装袋,贾平偷偷瞥了一眼,竟分明有七袋,暗笑:呵,难不成她家给土地神贿赂了,打麦场里还能下黄豆哩,倒是越晒越剩了。
一天又翻了过去,贾平声色不变地像往日一样翻了黄豆,钻进了堂屋。这次,她没忙着睡午觉,坐在堂间的躺椅上,隔着纱门,一边纳着布鞋底,一边盯着动静。
村民们在紧张劳累的一上午之后,最为享受舒适的午觉。午休不仅属于村民,也属于整个大地,马路上叮铃铃的自行车和嘀嘀叫唤的摩托车早已销声匿迹,田野的庄稼大口地吸食阳光,青蛙癞蛤蟆都躲在了阴凉处,即便不远处有飞蛾虫子,都懒得伸出舌头了。
约摸过去了一个时辰,有些困了也倦了,贾平准备纳完最后一个针脚就睡了。忽然,打麦场和隔壁搭界的地方,窝着一个人影。贾平醒了精神,透过纱窗细小的缝隙往外看,不出所料,正是韩术。她手里拿着芦柴编的簸箕。这种簸箕虽然不见得比铁皮簸箕轻巧,但却跟消音枪一样,使用起来没有多少动静。她蹲在贾平家打麦场的边角,左顾右盼,轻轻放下簸箕,双手操起一大捧黄豆,一捧接着一捧,频率越来越快,动作越来越麻利。簸箕上面堆起小丘,她将厚层的黄豆抹到薄层,填补“缩水”的空缺,看不出一丝痕迹。
贾平推开纱门,冲到外面,大喝一声:“站住!”这一声惊得鸡窝里面咕咕闹腾起来,烈日也陡然收起气势,躲在云层后面。唯一没有惊到的却是韩术,她端着簸箕,快步走到自家打麦场才放下步速,转过头来反问道:
“一惊一乍,什么事?”
“大路上说话,草地里有人,别以为做啥事别人不知道,你簸箕里的黄豆是哪的?”
韩术拨弄着簸箕里的黄豆,一边捡去杂物,一边说:“什么哪的,田里收的呗,难不成还能是天上掉的?”
“全村人都睡得死人一样,你大中午拿着簸箕装黄豆?”
“大中午就不让干活了?”韩术从黄豆堆里找到一颗石子,扔在地上,说:“大中午捡碎石子,也碍你事了?”
贾平懒得和她继续兜圈子,将目睹的事情陈诉了一遍又一遍,韩术一次又一次喊冤说自己是清白的。两个人像是关公遇吕布,大战三百回合不见分晓,火气越烧越旺,动静越来越大。凡贞被吵醒了,当做没听见,他对于女人间的争吵毫无兴趣,除非凡元出来了,他也才出来。
不一会儿,小芳骂骂咧咧走了出来。
“两个臭逼,大中午嚷嚷啥呢?”
妯娌二人像找到了救命稻草,同时蹿到小芳跟前,控诉对方。立芝也来到一旁,冷静瞅着,一言不发。
小芳听罢,两手一摊,说:“平平,你说她扒了你家黄豆,得有证据。”贾平急忙拉着小芳走到打麦场的边角,却看不出名堂。
韩术趁热打铁,说:“我的个好奶奶,你看,臭逼上面还长了张臭嘴,尽瞎说。我家可赶不上她家,她家有个教书先生,我们都是苦农民,中午干点活,她都看不下去,奶奶可得评评理。”
立芝这时说话了:“罢了,你们妯娌两个要好好处,大中午的,让外人听到都是笑话。”说完,他拉着欲言又止的小芳去了自家堂屋。贾平瞪了一眼韩术,愤愤不平地钻进堂屋,对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凡贞骂了一通。
一年一度的祭主终于到了,这时孔家墩子上最重要的大事,不仅墩子上的人要在这一天好好拾捣自己,嫁出去的姑娘也要回娘家看看,那些在外面做生意的、做大官的,也都要被召回来参加,在祭主这一天,凡是姓孔的人,只论长幼,不分贵贱,一切外在的光圈在祖宗面前都只是烟圈,吹口气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