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思

(偶读北朝才女苏若兰作《璇玑图》背后的故事,自加创作作此文。)

从古朴的窗柩边坠进一抹沉静的风,轻轻拂开宣纸上幽兰般的笔墨,案前的女子提笔微微抬起头,便又是秋了。

窗前的景色一如往昔,再过几天,等秋越来越深,那些碧绿就会静静地枯黄,秋的萧瑟她再熟悉不过,都是这样过来了,不是么?

看着桌案上的黛笔小笺,她又一次失了神,诗文墨迹未干,尤是最后一笔因为长久停顿令墨晕透了纸背,看起来实在不太美观,但那些文字却渐渐融成了一缕墨色的青烟,勾着她的心魂一再想起那玄衣锦袍的青年……

立春立秋,夏末冬至,蹉跎荒芜,太阳的余晖在那墨迹上洒下一片宁静,这是他离开的后第几次日落了呢?他,何时回来呢?

“若兰,小女姓苏名若兰”,许你清丽容颜,予你幽兰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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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不知云淡风轻的姑娘可以以一面之情交付自己的真心,那一瞬间定是爱极了,相信了,坚定了。

她多么敢爱,信了他的才华,信了他拉弓射出的箭羽,信了他的山盟,爱了他的全部。她坚信他不会辜负她。

但愿不会辜负她。

琴瑟和鸣,是若兰对幸福的定义,亦是她对丈夫的期许。窦滔是个文武才华兼具的青年,也正是因为他的文韬武略让若兰一眼认定,甘付终生。他曾告诉她,他的不甘,他自释有才,绝不甘心只做一个小小刺史埋没了自己,他想他要去争取去奔赴一个锦绣前程。

若兰抚摸着他紧皱的眉心,莞尔一笑,她想她是个有福的人,能嫁给这样一个志向远大的人做妻子,她保证她不会成为他的牵绊,不会成为他的累赘,她只会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支持默默崇拜。

后来,他得到良机,狠狠将才华施展了一番,他的主君苻坚终于看见了这个有志青年。苻坚赐了他官爵,赐了他财宝,赐了他春风得意的日子,却在朝堂上埋下了一颗嫉妒的种子。

世上的君主,生性多疑,最是忌讳功高震主,而窦滔明明只愿效忠他的主君,将自己的才华安放,而朝堂里那些阴暗面,从不允许有人独享荣宠,不允许有这样一个聪慧青年将人生之路走得太好,他们对于他的才华红了眼,非要将他的前程断送。

叹啊,是君主那深不可测的心,浮浮沉沉,明明暗暗,还是君臣之情太经不起挑拨?

几句诬告之词,一封圣旨,青年从此没有了未来,而那深闺里的女子呢?她也许从没想到今后要承受的孤独,这么长,这么冷,她所失去的从这里算起,何止青春与韶华,何止清泪空对月。

谋反的罪名,何其重,扣在窦滔头上,像是今生今世不能翻身。他失魂落魄地站在离别的渡口,曾经难道都是一场梦么?

若兰告诉他,不是,即使官道前程都已成幻影,他的才华是真的;即使所有人都判定他谋反,她相信他的忠心是真的;即使人与人之间的情是虚假的,但她对他的心意是真的。而她也是真的,是他的依附,是他的安魂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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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即将要走上的流放之路黄沙漫漫,不禁悲从中来,回头的那一瞬几乎留下眼泪,但是远远的那个来送他的女子,在日落的柔光里努力地挥着手,那是一道温柔的倩影,可惜没能将他失意的残破外壳劈开,他突然不想面对她,不愿意面对她。

窦滔此去,前路漫漫,若兰此后,情思绵绵。她努力地不露出半点思念的痕迹在人前,可是睡不安稳的夜太长,她总在半夜将那枚月静默守望,从月牙到满月,从黄昏到破晓,点上几盏烛灯将月色和着心意表露在笺文上。

胭脂泪成霜,相思豆成堆。

你的脸渐渐模糊了,我只记得一个马背上清扬隽逸的身影。

你那边的月亮好吗?也像这边一样那么皎洁么?

今夜又比往日冷了几分,你可添衣了么?

路上坎坷,是否平安呢?

杳无音讯,你当真是一点点音讯都不给我,哪怕是你活着的音讯?

你可知我夜夜为你祈福,抄颂经文?

你可知那些不知要寄往哪里的信,已被我写过一遍又一遍,我将一句诗写成了两句,写成了三句,写成了十句写成了百句,无论怎样念它都是我对你的思……

天下君,总有不一般的野心,苻坚,他沉寂多年,韬光养晦,终于他披上了开疆扩土的风,他要,最辽阔的领土,他要最高贵的权杖,灭东晋,他需要人才。

文韬武略的人才,主君啊,你可是想起了曾经的那位青年?

听啊,窦滔,你听,是你的主君,苻坚他在诏你回来,你沉冤昭雪了,你的才华又重新被记起了,归京指日可待。

若兰,他要回来了,是你苦等了这么多年,几千个日夜,他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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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千结绕紧的这一日,是秋天,快月圆的秋天,若兰听见了,听见了那马蹄一步步像踏在心上朝她的方向奔来,她闻见了马蹄溅落的草木花香,她放下笔转身推门迎了出去,桌案上的热茶轻轻冒着若兰思念的滚烫,浅浅地勾勒着她微急的呼吸。

她看见了,那马背上的英俊男子,那模样和记忆中一点一点吻合,他容颜依旧,可是,他看见了,马背后的女子婀娜多姿,她知道了,那一刻,泪落得太快,她来不及低头掩住自己狼狈的样子,不,为什么要低头,她是发妻,他的发妻,他怎么可以忘记她?

他到底忘记了她,还是故意记不起她的样子,他对她说过的话。

可是她曾说啊,她会在家乡等他归来,无论多久,至死不渝,他忘了么?忘了这个世上,月亮的另一边还有一个女子痴痴等候。

他说:“我以为你已改嫁”这么多年,难道我早该改嫁?那么这么多年空负了的韶华算什么?她算什么?

他身后的女子秀丽温婉,水灵可人,恰似那年她十六岁,穿一身红衣嫁给了弱冠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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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兰转身跑进屋里关上门,一辈子都别见了,我宁愿你从未回来,我宁愿一直等着当初的你!慌神中,打翻了那杯凉透的清茶,浸湿了若兰写满思念的《璇玑图》。

你能读懂那有一千七百多首诗的璇玑图么?那些回文诗,写草,写木,不写情。

那一年的茶杯打翻,湿了情爱,浸了茶香,凉透了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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