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棵树

洋槐

在农村提槐树,大多是洋槐,这种带刺的舶来品,区别于温润柔和可入药的国槐,洋槐在北方山区更具有生长优势,尤其槐花宜食这一点,可谓赚足了老百姓的好感度。

千禧年之前的北方农村,常见的树有三种,杨树、梧桐和洋槐,有水的地方就有杨树,长得快,不上几年就是一批极好的木材。庭院旁边往往有梧桐,华盖亭亭,人说梧桐引凤凰而居,是个好意头,而在土壤贫瘠的更多的荒丘上,则生长着成片的洋槐,它不怕旱,春季里更有纯白胜雪的槐花,香飘数里。

我们村里曾有一棵老槐,在村北某户的南墙根上,据说将近百年,一人难以环抱,枝干蔓展如蟠龙神爪,枝繁叶茂,村民路过总要抬头瞻望两眼,仿佛是个相熟的老伙计,但这老伙计并没有活下来,在那个万物崇尚实用的年代,老槐树随着那户人家的南墙一起倒下去,再没有出现。相较之下,西边五里之外的放城镇上也有一棵老槐,则幸运许多,那槐树靠在一座寺庙的院墙上,那会,寺庙也是破败不堪,人们说许久之前寺庙里还有僧人的,等最后一个老和尚圆寂,寺庙就开始破败,先是断了香火,后来野狗野猫都钻进去占为住处,等我看到的时候,老槐树倚着的院墙也已经塌了一半,而那老槐树则更为凄惨,不知几百年的树干早已烂空了,只剩一周遭的树皮,如垂暮老人的干枯的皮肤,满是褶皱,断断续续连成一体,勉力维持头顶的两簇细枝,却年年都能冒出几片新叶,仿佛竭力在以此告知人们它尚在人间。后来不知是谁提了倡议,周围的人组织起来将那寺庙翻修一新,老槐树也用铁栏杆围了起来,成为一个小景点供过往行人观瞻,那老槐树也争气,从此竟一年比一年繁茂起来,到如今已蔚然自成一景,一圈树皮围成的树心空间可容纳一人藏身有余,顶上枝叶茂盛,观者莫不称奇。


银杏

银杏是仙树,在民间有这样的说法,抛开繁多的故事以及特有的药性不谈,人家长得就很仙气飘飘,银杏叶成扇形,入秋迎来几场秋雨之后一夜尽黄,银杏叶的黄,风头要盖过同为秋天主角的菊花,因为菊花尚有叶子掺杂其间,而银杏则是一树从头到脚彻彻底底的毫无杂质的金黄,远远就能抓住人的目光。

小时候去姥娘家,中间要经过一个叫北大支坡的村,南北路打他们村西头穿过,路边就有一棵两百多年的银杏树,树极高,任谁打数百米之外就开始抬头看,到了树下就觉得自身渺小之极,与郁郁葱葱的树冠相比,就像个小蚂蚁,那树冠在夏日里能遮一大片阴凉,所以那个村子的人很早就在树底下砌了石桌石凳,夏日乘凉,树下总围着一群人打牌下象棋,喝茶聊天,很是热闹。

听说前几年有人夜里去偷树,被附近村民听见,半个村子的人扛着铁锹镢头出来,把几个毛贼吓得落荒而逃,绳子镐头都丢了。树自然是没被偷走,却也给村民提了醒,当即集资给银杏树做了全副武装,在树下用铁网围了个结结实实,又在靠近的几户人家墙上装了监控,可这样一来,在树底下纳凉的空间就缩小大半,人们思来想去,为了老树的安全,还是忍了。

流苏

人们常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一棵树一旦过了百年,就很能引起人们的注目,西边武岩庄也有一棵近百年的树,起初却很少有人搭理。这树一边是苹果园,一边是一条南北大道,春天开一树白花,花朵细碎,倒也好看,只是过后从来不结果子,就显得很不实用,又长得不甚高大,不能像银杏树那般为人们提供纳凉的场所,久了,就成了一块鸡肋,人们从旁边来来往往,也很少有人注意,好在没人来砍它,倒是躲过一劫,可见低调才是保命的诀窍。

后来有人认出来说这是流苏树,很稀罕,村民不知道流苏树有啥讲究,但听说很稀罕,就学着银杏树那样,也给用铁网围了起来,这棵树一下子就有了身份,路过的人都要拍照合个影,于是夏日里也有人特意到树下不大的一块阴影里纳凉,村民们也自发开始保护起来,瞅谁都像来偷树的。但那树好像并没受什么影响,她依旧如往常那样,春天开花,秋天落叶,树干依旧长得很慢,也依旧不结果子,或许只有她自己心里才记得,自己还是当初那棵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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