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商场坐落在运河边,它汇集了莞邑人民的美好记忆,特别是年岁已届中年的本土居民,对运河商场怀有特别的情怀。
东莞还是农业县的时候,运河商场便是全县人民心目中的宫殿和购物天堂。除了糖烟副食、生活用品、衣饰鞋帽、五金家电等等应有尽有之外,东莞人置办婚嫁物品,去运河商场是必然的、必须的、必定的。除了运河商场,东莞人民好像也找不到比它更好的商场买到更好的商品了。
当年,以运河商场为核心向外辐射的周边是东莞的繁华所在,用今天的话说,叫黄金地段。运河商场南邻是华侨大酒店——东莞当年最豪华的酒店,再往南走,便是邮政总局、人民医院等;而往北延伸便是影剧院——东莞当年唯一的影院,以及影院周边一些小商铺,更远一些便辐射到光明市场、芹菜塘童装街等等。
运河商场后面便是星罗棋布的街巷,多是岭南特色骑楼建筑,也有部分是二层或单层的红砖瓦脊房屋。这里是当年最热闹的集贸市场。极其有名的振华路骑楼商业街、东方红照相馆、莞城老饭店、雀仔街、咸鱼街、葵衣街、维新路、大西路等等。这些曲折迂回的街巷有着自成特色的本土小作坊、小经营,这些商业既是分散的,却又是集中的,角角落落里的买卖使这片土地成了东莞县最繁华的地带。
我对运河商场是带有膜拜的感情的。我没钱,口袋里通常空空如也,但这并不影响我进商场去穷逛,商场里有我永远看不完的热闹和稀奇。
我就读的小学是光明小学,距离运河商场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步行约摸十五分钟吧,偶尔我也会拉上俩同学穿过光明路,向南沿着运河西二路,往运河商场去。
我流连在运河商场的橱窗外傻憨憨地盯着里面的模特,看那些漂亮衣裳,看那些精美瓷器、新潮电器等等。然后逐层溜上商场,兜转在各个柜台间,挨了售货员的白眼却毫不在乎。
我逛文体专柜,隔着玻璃对那些新潮精美的文具,体育用品逐一看遍。然后下到一楼,一楼是食品柜,裹着五彩糖衣的糖果、干货、果脯、特产,五花八门的食品冲击着我的视线,刺激着我唾沫的分泌。
能在运河商场潇洒一回的,只有过年了。
盼呀,盼呀,新年即将来临,我们极其兴奋的地备置年货,当然了,年货大多数是自家制作的各式年糕类食品了,父母也会到运河商场置办一些糖果作为赠送亲友的手信,而我也会因此而沾得一点点犒赏。
大年初一,我最热衷的事便是去逛运河商场。
我起了个大早,穿上新衣服,揣上压岁钱,兜上几件炒米饼、炸油角,叫上邻居小美,边走边往嘴里塞着年糕,期待着运河商场的精美糖果,便美滋滋的了。
我们出了村道,上了南城路、经过县人民公园正门、县博物馆、新芬路、朝阳饭店、新华书店、第一中学、这些道路都位于东莞县的中心位置,而当年县政府就坐落于东侧的县正路,这是东莞县文化中心的所在了。继续往市桥路、西正路而去,便是进入经济、商业中心范围了,这是全县的核心地带,扰攘繁华。
新年的大街上夹道散落着鲜红的鞭炮纸,为新年增添了极大的喜庆气氛,街上的小童时不时点个炮往路上扔,噼叭之声不绝于耳。许多来自于郊区、农村、水乡的人溜达在城区凑热闹,而过往的一年,不管多穷、多寒酸、多艰辛,只要新年到了,人人的脸上都有满足快乐的笑容。回想起来,从前对于幸福的要求好像特别浅,满足来得特别容易。
我们来到西城楼(迎恩门城楼),运河桥已然在望了,我摸着口袋里用红纸包裹的巨额财富(通常是三五元的压岁钱),兴奋激动不已。
穿过西城楼的孔门,我与小美互相拉扯着往运河桥上奔去,哦!运河桥上已经有太多太多人了!镇上的居民、四方八乡的郊区农民,都来运河商场“赶墟”啦,淘好东西啦,潇洒花钱啦!好像到了这一天,全县人民都共同富裕起来了。
我与小美如同小猴般钻进人群,并时刻摸摸兜里的红纸包。我们凭着个子小,很快挤过人潮,过了运河桥,运河商场就在眼前,商场高高耸立着,这是东莞县当年为数不多的高层建筑啊!
商场还没开门营业,商场外的台阶上早已坐满了人,人群从商场外的台阶排至外面的大马路,再延至运河桥上,男女老少扶老携幼的,里三层外三层,好热闹啊!
我和小美也挤到商场门外,翘首以待。
开门了!开门了!人群中发出欢呼声。随着商场的所有大门被陆续推开,汹涌的人潮便推搡着涌进了商场。商场早已盛妆打扮过了,吊顶上的吊灯辉煌夺目,并垂挂着红绸,角角落落里都贴着喜庆的新年祝福语,柜台上、货架上都铮亮亮的,琳琅满目的商品让我和小美大开眼界。
我和小美在人群中穿梭往返,流连在糖果专柜,我什么都想买,都想吃。权衡再三,我通常买些较为廉价的东西,譬如几颗散装的大白兔奶糖、一两毛钱的小包装话梅或果脯或九制陈皮等等,我觉得生活已经很有滋味了,甚至有点儿奢侈了,怀揣着这些人间“美味”便心满意足了。小美喜欢买色彩缤纷的糖果子,那些糖衣是她炫耀的资本。
逛完商场,我们返回,穿过运河桥,椰林冰室就在眼前,冰饮一毛钱一杯,怎么能不痛饮一杯呢?我喜欢菠萝味的,小美要橙味的。玻璃杯握在手中,冰凉冰凉的,一小口一小口喝下去,从嘴唇到咽喉再到肚里一片凉渗渗的,全身冷得打着激楞儿!在寒冷新年的早上,来一杯渴望已久的冰饮,简直太刺激了!
我们再往少年宫而去(现在的文化广场),在里面逗留个把小时,再从向阳路返回,向阳路两边的宿舍时不时会甩出一两串鞭炮、沙炮、旋地炮,叭!叭!我俩吓得左闪右避,又傻哈哈地大笑。
新年是个可以放纵闲逛的日子,我和村里的小伙伴便会逛遍整个城区的商贸地带,那些狭窄的街巷里有着各种营生。葵衣街多是一些布料店、裁缝店;咸鱼街是贩卖腌制式鱼类海鲜的,远远就能闻到一股腥咸味,这地儿我可不喜欢去;维新路则是经营纸扎祭祀用品的,也是没什么好逛的了;振华路的经营比较杂,有画像的、照相的、修理钟表的、售卖自行车的、经营玉石首饰的、经营图书、小五金、小家电、小吃等等;大西路多是经营干货的,比如冬菇、干菌、干海鲜、烟草、糖酒等等;而雀仔街我就比较喜欢去逛了,那里有花鸟鱼虫、小鸡小鸭、小猫小狗、各式禽鸟,那些鸟儿色彩斑斓啁啾鸣啼,真是太有趣了!
在我眼中,老莞城的居民是生活优越的人,不像我们农民,整天就围绕着几垄薄地,春种秋收,日晒雨淋,辛苦不说了,还得望天打卦,祈求风调雨顺,求上苍舍我们一个丰年。
东莞立市至今已过30年,经济文化中心早已转移并分散了。东莞以全国最密集的公路交通系统使经济飞速发展,并以世界工厂之名驰名中外。现在东莞是新一线城市,步步有商贸,处处有繁华,抬头见高楼,低头见轩马,这些繁华都不是我当年能想象得了的。
当年喧嚣的老莞城商贸区域由于道路狭窄,交通不便,以及人口外迁,已经没法与外面精彩的世界竞争了。运河商场依旧在,繁华散尽楼空空,它现在成为某些商家临时租用的甩卖场。最豪华的华侨大酒店拆了又重建了,却沦为一栋星级标准的空楼,孤独地耸立在运河边。当年唯一的影剧院也徒剩空壳了,时代变了,各类高档次的影院、剧院在东莞早已遍地开花……
时光打磨了沧海桑田,老莞城物是人非,曾经的喧嚣已然湮灭在历史的洪流中了,一切的回忆,尽是尘封的美好,细斟酌,细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