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的《变形记》是现代主义的代表作之一，故事主要讲述了旅行推销员格雷戈尔·萨姆沙在一天清晨起床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硕大的虫子，之后与家庭之间的关系逐渐改变，最后以虫子的形体在人世间死去的故事。

这个故事说起来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情节是很简单的。而在阅读过程中我常常会想：

要是他变成的动物不是虫子又会怎么样呢？

比如说变成了一只“狗”、“猫”、“猴子”，如果说前者让人觉得亲切可爱不符合原意，那么要使人觉得恶心讨厌“蛇”、“蝎子”、“老鼠”也是不错的选择。

为什么非得是一只虫子？这是作者的无心之举吗，还是背后暗含深意？

一、这是一只什么样的虫子？

德语原文：

“Als Gregor Samsa eines Morgens aus unruhigen Träumen erwachte, fand er sich in seinem Bett zu einemungeheurenUngezieferverwandelt.”

英语译本：

“One morning, as Gregor Samsa was waking up from anxious dreams,he discovered that in bed he had been changed into a monstrousverminous bug.”

中译本：

“一天清晨，格雷戈尔·萨姆沙从一连串不安的梦中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床上变成一只硕大的虫子。”（谢莹莹译本）

写到这里想先说一句题外话，就在前几天也就是9月27日，德语翻译家、卡夫卡研究专家叶廷芳先生因病在京去世，享年85岁。叶先生的译本堪称精品，推荐大家阅读。

话说回来。“verminous”指“有毒的、有害的”，而”bug”指“危害很大的咬人吸血的虫子”，也就是说这里的虫子不是一般的虫子，而是一种有害的咬人吸血的虫子。

二、“吸血的虫”在卡夫卡的笔下有什么隐喻内涵？

提到“吸血的虫子”就不得不说卡夫卡的《致父亲的信》。

要认识卡夫卡读他的作品是很重要的，但是如果想更深入地了解他的思想就不得不去读《致父亲的信》。这是一封深刻揭示了卡夫卡和他的父亲的关系的信，在其中提到他幼年的许多往事，其中深受父亲暴力与权威的压迫的阴影仍旧笼罩在他的心灵与小说之上，这封信也是解码他看似荒诞无序的作品的关键钥匙。

在这封长信中卡夫卡五次提到与“虫”有关的事情，在这里受篇幅影响仅摘最为关键的两条（杨劲译本）：

“我承认，我俩互相斗争着，不过斗争也分两种。一种是骑士的斗争，独立的双方在相互较量，各自为政，输得光明磊落，赢得正正当当。另一种是甲虫的斗争，甲虫不仅蛰刺，还吸血以维持生命。这是真正的职业斗士，而你就是这样的斗士。你缺乏生活能力；为了让自己过得舒舒服服、无忧无虑，而且不必自责，你就证明，是我夺走了你所有的生活能力并把它装进了我的口袋。”

“你通过这事以及所有其他事无非是向我证明，我的一切指责都是对的，而且，其中还少了一个特别正确的指责，这就是指责你虚伪、为恋爱卑躬屈膝、是个寄生虫。如果我没怎么看错，你写这封信也还是为了当我的寄生虫。”

从《变形记》原文和《致父亲的信》中可以看出这里有一种虫子，它依附于他人、靠吸食人血为生，是毫无独立能力的寄生虫。

它代表着一种人：他们没有独立生存能力与意识、完全倚靠他人，是沉重的包袱和压力的来源。

所以“虫”的选择在这里是有特殊含义和作用的，并非可以随意替换的动物。

三、到底谁是那个“吸血的寄生虫”？

明确了变形为“虫”是必须而非随意的，我们深入讨论一下，这个寄生虫到底是谁。

是格雷戈尔吗？

好像也没错，毕竟原文就是在描写他，而且自从他变成虫子之后就再也不能工作，而是一直呆在家中靠着父母和妹妹的照顾生存。

可实际上，这只虫子喜欢吃腐烂变质的食物、会受伤还会流出棕色的液体、热爱阴暗的角落，看起来对人没什么攻击性和威胁。

所以其实原文中所说的有害的吸血虫子并不是格雷戈尔。

那么他是怎么变成虫子的呢？

五年以来，父亲公司破产欠款的压力一直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他早上四点钟就起床坐火车出差跑业务，公司老板同事还在背后闲言碎语。而父亲、母亲和妹妹就整天呆在家中靠着他的工资和寄款为生。

生存的压力使人异化，人变“非人”，格雷戈尔变成了虫子。

而一直依附他、压榨他的活力和金钱最后又在他毫无价值后抛弃的人，正是他亲爱的家人们。

有害的虫子正是他的家人们。

格雷戈尔的身体虽然变成了虫子，可他的心灵还是像人类一样去思考、感知，而父亲、母亲和妹妹虽然身体没有变化，可心灵却软弱又无情，吸食他的全部价值后转眼又抛弃，这正是心灵的兽化，他们从吸血的虫豸更进一步变成了吃人的猛兽。

这便是《变形记》，一个人变成吸血虫又变成猛兽的故事。

四、总结

格雷戈尔必须变成虫子，因为他是身体虫化而心灵仍旧属于人类，这与父亲、母亲和妹妹身体是人类但心灵虫化形成对比。

他这只小虫子可怜而懂事，只爱吃些残羹剩饭、躲在角落里从不给人添麻烦，而父亲、母亲和妹妹在心灵上却软弱无依，像只没有骨头的吸血虫一样一直爬在他身上吸食他的精力、生气和能量，把金钱榨个精光后便丢下那没有价值的躯体弃之如敝履。

他的虫化正是家人兽化的对照，《变形记》写尽了这世间的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