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芒的芒,取自节气芒种。当时我怀她三个月,中国二十四节气申遗成功了。正在为小名发愁的我发现宝宝的预产期正好在芒种附近,于是她就叫小芒了。
小芒的来路很艰辛。结婚七年她才来我们身边,之前的好几年,我多少次看到手机显示父母来电,不敢按下接听键。多少次深呼吸后接通电话,却在听到第三句话就是父母按捺不住问起“你打算什么时候生孩子”的瞬间,想把决定接电话的那个自己掐死。多少次冲着电话大吼大叫泪流满面,抱着老公在深夜哭到接近虚脱。多少次逢年过节不敢打电话问候父母,像个没有根的游魂,与老公在这不是家乡的城市相依为命。
父母以为我不愿意生孩子,而因为身体原因无法怀孕的我在与父母的长时间拉锯中竟然也渐渐真的失去了养育一个孩子的勇气。每当我想到自己内心那个受伤的感受不到父母爱的小孩,就觉得人生真苦。
张爱玲说:“父母大都不懂得子女,而子女往往看穿了父母的为人。”
我看穿了父母的懦弱,因而自己也丧失了力量。
可是最终我还是不想放弃成为一个妈妈的可能性。心理学有一个治疗流派叫内在小孩疗法,代表人物葛罗夫曾说:“如果你受伤的像个小孩,那你就需要像个小孩般的被医治。”每个人的童年都经历过创伤,完美的原生家庭是不存在的。如何为自己的内在小孩疗伤?真正养育一个孩子,用自己渴望被养育的方式去养育他/她,大概是自我疗伤、自我救赎的最佳方式。
于是,我用尽办法让小芒到来了。
孕期并不是很顺利。怀孕一个月的时候开始出褐色血,一直持续了两个月。停止流血那天,我以为一切不确定都离我远去了。就在那天,我决定叫我的宝宝“小芒”。然而第二天,我又忽然出鲜血。无法忘记在赶去医院的出租车上,我一边哭一边默默地在心里喊:“小芒,不要离开妈妈!”那时候的恐惧、无力,仿佛命运马上要宣判,而我不知道自己的结局。
好在有惊无险,除了我自己身体不适,小芒坚强的在我肚子里扎根了。
在度过煎熬的孕早期之后,我得了妊娠糖尿病。一想到血糖控制不理想,我的宝宝就会像泡在糖水里,我忍着一早就出现的耻骨痛,恢复了暴走。每次走完,痛到无法抬脚、无法翻身,但是暴走是最好的控血糖方式,好在我已经走了三年了,疼归疼,体力还在。就这样,我上午走一趟,晚上走一趟,坚持到了孕晚期。
小芒的预产期在6月初。进入5月下旬,我一直很担心她会留级。我有一个朋友怀的女儿,留级半个月人工催产才出生,宝宝对催产素不耐受,在羊水里呛到了。有一个同学也得了妊娠糖尿病,宝宝对催产素不耐受,紧急转剖。我每天都和小芒商量,希望她不要留级,不要催产。
或许小芒感受到我的担忧,5月26日早上,在照常做完一套弹力带孕妇健身操以后,我见红了。虽然网上都说见红并不是发动的硬指标,大部分不用去医院,甚至有见红半个月以后才真正发动的实例,但是跟老公商量了一下,我们还是去了医院。小芒在两次胎心监护中都没有过关,加速不够,这是之前产检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情况。或许这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提醒我留下来。于是我被收住院了。
5月27日,我住院的第二天,医院晚餐主食是白馒头,吃了半个馒头的我2小时血糖8.1,远远超标,这在我的控糖生涯中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晚上近九点,我在病区的走廊疯狂暴走,想尽快把血糖降下来,想着不能让小芒泡在糖水里。九点半我躺下的时候,小芒发动了!
先是10分钟一次宫缩,到28日早上六点,已经加速至5分钟一次。中午老公来给我送饭,我趁着每一次宫缩间隙的几分钟尽量吃饭。吃完饭,尽管已经疼到脸部扭曲,直不起腰,我还是坚持让老公扶着我在病区走廊暴走,这时候我最关注的事情依旧是要把血糖稳住,不能让小芒泡在糖水里。
下午一点,我终于被推进了待产室。由于是妊娠糖尿病患者,我只被允许每隔3小时喝一盒无糖酸奶或者低脂牛奶补充体力。打了无痛针以后,护士又给我注射了杜冷丁,让我睡觉。已经两天两夜几乎没有睡觉的我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9个小时过去了,待产室的产妇换了一拨又一拨,我终于开到了五指。我担心麻药加太多影响最后的产程,一直忍着没有加药,所以虽然打了无痛,但是随着宫缩越来越剧烈,麻药已经无法抑制痛感了,我又开始强忍着剧痛逼自己用拉玛泽呼吸法调节自己。晚上十点,值班医生来检查,发现小芒是枕后位,让我坐在瑜伽球上趁每一次宫缩来临上下颠。我想我大概无法形容那种疼痛,只记得衣服湿了几十遍,中途跟护士说要换一件的时候,身上那件能拧出水来。颠了两个小时,中间我无数次疼到几乎晕厥。我想我此生最坚忍、最勇敢的时刻都是与小芒在一起。
29日凌晨两点,我进了待产室。老公进来陪产了。关于生产过程,我只记得每一次用力过后,我都像是马上要睡着了,睁不开眼,也不想喝水,不想理会任何人。整个产程一小时四十分钟,小芒的胎心一直特别坚挺地稳定在150上下,当然这都是事后老公告诉我的。
凌晨四点,小芒出生了。她黑乎乎脏兮兮的,眼睛半睁半闭,趴在我胸口的时候,冲她爹翻了一个白眼。
小芒就这样正式加入了我们家。她趴在我的胸口,窗外渐渐亮了起来,太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