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甲午残阳
从颐和园到紫禁城一路上彩棚相接,一片盛世景象。太后懿旨:休朝三日,万民同欢。
进入境内的日军势如破竹,一路南下,攻占辽东,屠杀旅大。万民在一片茫然中化作刀下鬼,用鲜血染红盛世假象中那迎风招展的彩旗。
我心急如焚,恨不能亲帅精锐御驾亲征。让我想不明白的是,我大清每年掏那么多银子养出来的八旗绿营竟然关键时候都靠不住事,就是那后起之秀的湘淮老底子竟然也在朝鲜战场一败再败。
日寇攻破旅顺的战报,令我夜不能寐。想起那晚在戏园子里太后接到战报后说的那句话,我更是万念俱灰。
那夜,众王公贵胄和我一起陪太后看戏。太监将战报送到我跟前,我刚打开一看极为震惊,正要问派往迎战的各省抽调部队行至何处时,太后要过战报扫了一眼,说,“扫兴,只要这三天之内,倭寇打不到北京城,就不要再报,别再用这些事来烦我‘’。
我惊愕地看着她。
想起当日在养心殿里,户部尚书阎敬铭为了节省修颐和园和万寿庆典的费用而与太后之间一次很不愉快的对话。
太后问他,难道咱就没有多余的银子了吗?阎敬铭回答,“财政吃紧,用银子的地方太多,既要修园子,又要装饰整个京城,还要建海军,实在掏不出多余的银子再搞彩棚等。”
太后已经不悦,沉吟半晌说,“彩棚可以不搞,这样你总可以轻松了吧。”
阎敬铭回答,“臣如牛重负,不能轻松,如果太后不修园子了,臣方能轻松。”
太后大怒,破口大骂,让他滚出朝堂,且说“今日令我不悦者,我亦使其终生不悦”。遂将阎敬铭罢官。
而后就出现了,昆明湖里练水师的弥天之谎了。堂堂大清以修建海军学堂为名,大扩昆明湖“以练水师”,实际上是在用海军的钱在那修颐和园啊。
对此,我何尝不知。
阎敬铭罢官后,由翁师傅任户部尚书。在太后的强硬态度之下, 他对颐和园的差事不得不卖力去干。北洋水师自此进入装备更新的迟滞期,也正是在此时,倭寇举国之力齐建海军,迎头赶上,并超越我大清北洋水师。
时值外洋舰船更新换代期,之前以“大”取胜,并在舰首安装巨型火炮的做法,已被航速更高的轻型快速舰船所代替。火炮也以速射炮为主,并安装在舰艇的船舷之上,发射用时短,炮火密集,活力连续。
而这样的船,我大清虽下了订单,却因为没有钱而最终没有买成。这些船恰恰被倭寇买去了,且在大东沟海战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武器的换代正是大东沟大型海战中我水师失利的重要原因之一,无论邓世昌如何用力,却也追不上敌舰吉野号。
关于甲午年发生的这些战事的具体情况,我都是囚居瀛台后通过阅读上海的报纸知晓的。甲午年,战事初起时,我在深宫之中接到的却都是一张张杀敌无数,大败贼人的捷报。
朝政腐败如此也就罢了,连新锐的淮军及后起的北洋都腐败不堪,谎报军情,这国事如何进取?
联合舰队和我北洋水师分别退出战斗,远海拱手交给了联合舰队。朝鲜陆上总指挥叶志超在日军发起平壤之战后,一路狂奔500里撤回鸭绿江以西,且连夜逃跑时不曾通知其余各部。
兵败如山倒。小战即退,仓皇连夜逃跑中又遭日军伏击,死伤严重,所弃武器辎重及军粮又为敌所用,实为悲痛可惜之事!
唯有奉军将领左宝贵坚守平壤玄武门,亲自朝衣督战,血洒城门。
当时眼看城外战略要地牡丹台失守,知大势已不可为,手下营官劝其下城暂避。左却穿上御赐黄马褂,站在城头,亲自发炮三十六发,终被流弹击中,仍坚持不退。裹伤再战,第二次又被弹片击穿。
营官携其遗体欲冲杀出城,无奈敌军已经进城,交阵之中,营官也死于乱军之中,两人遗体终不知所终,兵勇在败阵之中奋力厮杀最终只觅得血染的朝服一件,朝靴一只。
将军战死后三年,同夜,雨。住在平壤七星门内的朝鲜老头林善华正在七星门外行走,突然听见马嘶叫的声音,混杂着军靴和剑的声音。老人不明就里,爬上七星门,看见有个大清军人跨着白马,高挥着在暗淡中发着白光的军刀,向北走去。
第二天,他说给众人听,大家都认为骑白马的是我大清将领左宝贵。
此后据传,朝鲜平壤七星门外每年九月十五将军战死之日,如有雨,必见将军。显圣之说在朝鲜广为流传。
可惜我大清像左宝贵邓世昌这样的将帅太少。
言及此处,我倒想起在刘公岛以身殉国的那么多留洋管带了。
陆上战场连续失利,海上依然如此。被挤压到大本营刘公岛的北洋水师,虽然对大东沟海战中受损的舰船进行了维修,但终因受重创而不敢再出海而战,龟缩刘公岛内还需提防倭寇夜间偷袭。
水师是朝廷三十年的心血,也面临着灭顶之灾。
“咳……咳……咳”,想起这些事,内心总会绞痛。这饭几乎是吃不下去了。
伊藤博文,我明日见他,还要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