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头老牛。

　　牛郎是个没多大出息的田舍汉。

　　主家嫌我老迈，嫌牛郎累赘。

　　将我们都赶了出来，我们相依为命。

　　牛郎只两套汗衫来回换着穿，我劝过他，他说没钱；

　　牛郎脚上永远屐拉着一双草鞋，我也劝过他，他说下地费事；

　　牛郎胡子拉碴，结实的小腿上是洗不净的泥点子，我从田里上来都要在草地上蹭一蹭，牛郎却一惯不修边幅。

　　我笑话他，“让别人姑娘见你这模样，这家境，脑子进水了才嫁给你。”

　　牛郎憨憨一笑，“我攒着聘礼呢，等我攒够了五两白银，我就可以娶媳妇了。”

　　年轻的汉子都想娶媳妇，我想笑他，但我笑不出来。

　　我记得我原本是天上的金牛星，位列仙班。

　　我记得牛郎原本是天上的牵牛星，同样位列仙班。

　　牵牛星和织女星相恋，王母说天条不允许私自相恋，将他们强行分开。

　　我觉得很奇怪，天条是谁定的？王母在执行时，涉及自己的孙女，不可以网开一面吗？

　　我喝醉了酒，吐了真言，一个声音怜悯的对我说，“曾经西王母与东皇公就是这样被分开的，你能指望受害者怜悯受害者吗？不，她过得不好，也见不得人过得比她好。”

　　然后，我就随牵牛星一同被贬下凡，只是牵牛星是主犯，连记忆都洗掉了，我是从犯，得以网开一面，让我记得因果缘由。

　　织女喜欢牵牛，喜欢的是仙班的牵牛星，她会喜欢现在的牛郎么，一个土的掉渣，不修边幅，再也记不得织女的田舍汉。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有这个功夫，我宁愿多吃两口嫩草。

　　一天，天边飘过七彩祥云，我知道有仙女下凡了，其中包括织女，不远处是碧莲池，这些仙女很喜欢在那里沐浴。

　　我没有告诉牛郎，他早已不记得织女，我又何必去打扰他平静的日子。

　　后来，牛郎终于攒够了五两白银，在媒婆的撮合下娶到了邻村的一个姓王的娘子，王娘子性子爽利，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不仅牛郎拾掇的有模有样，就连老牛我的牛棚都比以前干净了许多。

　　一年后，牛郎有了一个儿子，那孩子很调皮，会走路后就经常揪着我的尾巴不放，我凶他他也不怕，还乐呵呵的笑，我也忍不住的笑。

　　王母为了让织女死心，将牛郎一家幸福的样子在镜中显化给织女看，织女怒气冲冲的下凡来找牛郎，王母没有拦她。

　　织女很喜欢牵牛，至今仍在思念他，不曾想牵牛的转世－－牛郎却背叛了他们的感情，她极度愤怒，上来就扇了王娘子一巴掌，她是仙人，王娘子只是一个普通人，怎能承受得起她一巴掌。

　　王娘子登时咽了气，她临死之前直勾勾的盯着牛郎，眼里满是不舍，不舍得体贴的相公，不舍得可爱的儿子，不舍得这美好的日子。

　　但她还是死了，因为她不是仙人。

　　织女看着牛郎抱着王娘子痛哭不已，厉声质问，“牵牛，你忘记我们的誓言了吗？！你怎么能与别人在一起？！”

　　牛郎对织女怒目而视，“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杀我娘子？！”

　　我迈着沉重的步子上前来，牛头蹭了蹭王娘子的尸体，看着织女道，“牵牛已不记得往事，他现在只是牛郎。”

　　“我不管他是牛郎还是牵牛，我那么喜欢他，他竟然敢背叛我？！”织女已经失去了理智。

　　我冷笑一声，“你是王母的孙女，地位尊贵，即使触犯天条也依然可以做你的仙人，但你想过没有，天条是针对仙人的，如果你抽了你的仙骨，和牵牛一起被贬下凡，纵然不再是仙人，但你与牛郎却可以厮守在一起，可是你没有，你觉得你可以在天上用你的真情打动王母，让她允许你们在一起，既然如此，你又来打扰牛郎的生活作甚？！”

　　“就算我抽了仙骨，王母娘娘也不会放过我的！”织女歇斯底里的吼道。

　　我再次冷笑，“仙凡相隔，王母要真能把手伸到凡间，别说那些仙臣会不会答应，就说王母要硬是不放过你，你也可以与牛郎死在一起。”

　　“不过是不够爱罢了。”

　　“不过是舍不得仙人身份罢了。”

　　织女走了，我和牛郎安葬了王娘子。

　　之后，我把天庭的事告诉了牛郎，牛郎惨笑一声，“老牛，你想回天庭吗？”

　　看着牛郎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的颓然样子，我眼角发酸，“人间也归天庭管，天庭有天条，人间也有律法，老牛我是只糊涂牛，搁哪都没活明白，但我自在，满足，我感觉这里就挺好，要是哪天天庭开恩让我回去，我那里有几坛子好酒，我拿出来请你喝酒。”

　　“好啊。”

　　牛郎看着不更事的儿子在田边玩泥巴，孩子很敏感，他时不时的回头看一会父亲，见牛郎也看他，他就会裂开缺牙的小嘴，笑出两个酒窝，就像王娘子一样。

　　牛郎笑了起来，他又穿起了麻绳草鞋，大步往儿子走去，然后一把将儿子举起来，放在脖子上，带着儿子跑了起来。

　　“老牛，我现在很好！”

　　“王母娘娘，请转告织女，牛郎与她相隔银河，永生永世不再相见，我祝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