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儿坐上轿子,小厮和两个轿夫一路小跑赶往言王府。
那小厮一路跟着说:“冰儿姑娘随苏公子上山后,少爷听说早则三四日,晚则七八日才能回。回府后就一直念叨,不思茶饭。过了两日,少爷精神恍惚,见谁都叫冰儿姑娘,后来竟卧床不起。”
“刚开始,老爷夫人以为少爷又犯了花痴,请了大夫来看。少爷吃了几副药更重了,只是念着姑娘的名字。少爷前些日子虽神志不清,还能进些食饭,这两日连水都喂不进了。大夫都说这是心病,老爷和夫人急坏了。夫人命我在这里守着,可把姑娘等回来了。”
小厮边说边擦泪。冰儿心中难受,想言燮平一直视她为知己,原听他有花痴病,不想此次这般严重。
转眼轿子到了言王府,言老爷和夫人听说人接到了,顾不上礼数,当下请冰儿去言燮平寝房。
言夫人等见到冰儿,紧紧抓住她的手道:“冰儿姑娘,犬子不才,你要救救他。”
言老爷在旁脸色苍白憔悴,言小姐更是眼睛红肿,不住擦泪。
冰儿道:“夫人莫急,我去看看言公子。”
冰儿见言燮平躺在床上,面无血色,形容镐枯,胸口起伏很是微弱,一探鼻息,气若游丝。冰儿轻轻唤了几声“言公子”,未见反应。
夫人哭道:“平儿,冰儿姑娘来了。你醒醒啊,不要吓娘啊。”说罢,她竟哭晕了过去。
言老爷和言婉如忙上前扶住,言老爷道:“家门不幸,冰儿姑娘……”
冰儿道:“言王爷、言小姐先照顾夫人,我在这里看着言公子。”
言老爷扶夫人出去后,房里留了几个婢女,清静了很多。
冰儿心急如焚,又俯在言燮平耳边试着叫了几声,依然没有反应。
她难过至极,正欲抬身,突见言燮平枕边放着她赠的生辰贺礼,那本手抄琴曲合集。突然间她燃起了一丝希望。
冰儿向婢女们问道:“有谁知言公子常背去苏府的古琴?”
有一婢女道:“我知道。”
“请你快取来。”
冰儿又对一位婢女说:“麻烦取八席纱帐,现在就要。越快越好,找到一席请送一席。”
她对留下来的两位婢女道:“一会儿如你家公子能起身,你们扶住他,不要说话,不要哭。他往哪走,就扶往哪里。其他人请退到一旁守着,不要出声,不要让旁人打扰。”
冰儿要的东西很快都送来。
冰儿请人将八席纱帐从言燮平床前开始,每隔三尺放一席,古琴放在最后一席纱帐后。
她拿着曲谱在古琴旁坐下来,只留两个婢女在言燮平病床前。
冰儿定下心来,轻拨琴弦,从言燮平谱写的第一首曲子奏起,眼前浮现出两人奏琴相处的一幕幕。
他们在石上奏琴,在亭间吹风,在湖边观荷,在燕城街头救了阿九,买老伯的桂花糕,躺于草地赏星空,与苏子博一起廊下饮茶……
言燮平已身处一个愈加黑暗的世界里,他一直寻不到冰儿。
见到背影像冰儿的姑娘,转过身来却都不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耗尽了他的心力。
他抬头,见天上有一轮圆月,冰儿正飘在空中,他高兴地大叫。冰儿向他微微笑着,冰儿向前,他也跟着向前。
走到一扇黑漆漆的大门前,冰儿向他招招手,进去不见了。
言燮平正要推门进去,突听天边传来温婉动人的琴声,弹奏的正是他改编的《阳春》。
他对这首曲谱所作的改动被冰儿一语道破,道出了他心知却无法言明的感受,冰儿还特意将这首曲子整理进手抄合辑中。
言燮平精神大震,冰儿一定在那琴声传来的方向。
他转过身去,隐约见面前隔着好几层纱帐,远远地坐着一个人。看不清是不是冰儿,但琴声从那儿传来,他要寻声而去。
病床上的言燮平缓缓坐起,两个姑娘惊得捂住嘴,上前轻轻扶住。
只见言燮平下床,光着脚往冰儿奏琴之处走去。两个姑娘扶他慢慢前行,他掀开了第一层纱帐。
冰儿见言燮平起身,忍不住泪目,随即弹奏第二曲。
言燮平听这第二首曲子,是他在歌舞坊受一首诗词启发即兴所作,冰儿听后提了些意见。他们在苏府的芙蓉亭间,吹着习习凉风,闻着悦耳鸟鸣,一遍遍探讨曲子的改动。
他更加急切,掀开了第二层纱帐。
就这样,言燮平随着琴声走过了一层又一层纱帐,他的世界也变得越来越明亮。
当掀开第八层纱帐时,他终于见到了弹琴的姑娘,可面容有些模糊,像冰儿又不像冰儿。他不知该欣喜还是失望,一时呆呆立在那里。
冰儿见言燮平已到面前,却是神情呆滞,眼神涣散。
眼见第八首曲子就要弹完,她一着急,手下失了准头,一根弦“铮”得一声被弹断,琴声戛然而止。
言燮平像那根断弦,也倒了下去。
冰儿冲上前去抱住言燮平,一探已没了鼻息。她顿时失声痛哭,大滴眼泪一颗颗滚落在他脸上。姑娘们围着哭作一团。
言燮平从重燃希望到失望,再到迷茫,他觉得好累,不想再撑下去了。
突听一声霹雷,一阵大雨落下,姑娘的面容变得越来越清晰。看清了,那是冰儿,那个没有易容的冰儿。
言燮平悠悠睁开眼,见冰儿正抱着他痛哭,微弱说道:“冰儿,你回来了,真好。”
冰儿见他醒来,又能认出自己,不禁百感交集道:“言公子,你终于醒来了。”
那边言夫人刚醒转,突听到外面哭声震天,想是平儿去了,顿觉天旋地转。
但见奴婢跌跌撞撞来报:“夫人夫人,少爷,少爷,醒来了!”
言夫人顿时两行热泪奔涌而出,道:“快,快!扶我起来。快去告诉老爷小姐!”
言燮平被扶回榻上,拉住冰儿的手不放,道:“冰儿,这些日子我一直寻不到你,还做了许多奇怪的梦。”
冰儿哭道:“我知道,言公子。对不起,我……”
言燮平忙道:“你不要哭了,不怨你,是我自己迷糊了。”
说话间,言老爷、夫人和言婉如已赶来,言夫人抱住言燮平痛哭道:“平儿,平儿,你可吓坏为娘了!”
言燮平道:“娘亲,是孩儿不好。孩儿以后不会了。”
冰儿见言燮平已大好,便向言老爷和言夫人告辞,说回府给苏子博禀报。
言夫人拉住冰儿道:“冰儿姑娘,这已大半夜,苏公子那边我派人去说。今晚你就在府中休息吧,平儿刚醒来,万一……你在,我也放心些。”
冰儿刚想推辞,言老爷道:“冰儿姑娘,我言王府在燕城虽不大,客人休息的房间还是有的。再说你也有恩于平儿,就这么送你回去,显得我们礼数不周。”
冰儿听这话讲得重,也见言燮平一直望着自己,想这些日子他受了许多苦,便道:“那就打扰言王爷、言夫人了!”
言夫人命奴婢去安排房间、洗漱,言燮平大病初醒,冰儿劝他先休息,明早来看他。
冰儿在言府休息,言燮平的好转让她颇感宽慰,但隐隐有些不安,不知苏子博会不会又生气。
她也觉得奇怪,除了师娘,自己还没怕过什么人,现在竟如此在意苏子博的想法。
言夫人安排言燮平睡下,回房见言王爷还没睡,商量道:“老爷,平儿这病看起来应是无碍了。”
言老爷“嗯”了一声。
言夫人继续道:“平儿这次的病,因冰儿那姑娘而起。我命人打听过,她是浣纱村一位教书先生的侄女,自幼没了父母,后来流落燕城街头,被肃王府收留。如果平儿真喜欢她,你看是不是将她收进府来?”
言老爷道:“一个普通人家的丫头,你看着办就好。”
言夫人道:“这冰儿生得倒算貌美,此次医好平儿,也是聪明机灵。不过以平儿的身份,他的夫人即便不是宫里的公主,也应是朝中哪位大人家的小姐。以这丫头的身份,能在我们府中做个妾也算是她的福分了。”
停了片刻,言夫人又道:“只是听说苏公子好像也很喜欢她,之前平儿开口请过,被他拒绝了。因为这冰儿,如儿也添了不少闷气。”
言老爷问道:“如儿怎么了?”
言夫人道:“你这当爹的,哪里知道女儿家的心思?如儿自幼与苏公子一起长大,苏公子倒也是一表人才,听说才情品性都不错,与如儿又门当户对,如儿对他很有心思。但自从那冰儿来了,苏公子就不怎么找如儿了,态度也有些冷淡。”
言老爷道:“不是听说苏家公子勤于练功,对读书也比平儿上心吗?将来要继承肃王府的家业,肯定也要有些事业心,你们女人家是不是太敏感。再说如儿哪里就配不上他们肃王府?到了如儿出嫁的年龄,再提不迟。”
言夫人道:“不管怎么说,如果这冰儿能嫁入府中来,倒省去两件心事。”
言老爷不再言语,言夫人想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明日便与冰儿说,快刀斩乱麻。
冰儿一早起来,便去看望言燮平,见他气色好转,胃口大好,总是回归正轨了。
言燮平见冰儿来,高兴地下床,拉着冰儿道:“冰儿,我们去合奏一曲可好?”
冰儿笑道:“你这才刚好,不急。再说说话,我也该回苏府了。”
言燮平道:“你和子博出去了这多时日,才一日不见,他总不会说什么吧。不行,你今日就在这里多呆会儿,晚上送你回去如何?”
冰儿刚要答话,一婢女进来,说夫人请冰儿去厅里说话。
冰儿想了下,对言燮平道:“你休息着,我先去回夫人话。”
冰儿一路思量着进了正厅。
言夫人正襟危坐于堂前,令婢女端了把椅子给冰儿坐下,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
片刻,言夫人开口道:“昨夜多谢姑娘了。”冰儿还礼。
言夫人接着道:“听说姑娘现居于苏府,不知娘家还有何人?”
冰儿道:“回夫人,娘家还有叔叔和婶婶。”
言夫人道:“你今年芳龄几何?”
冰儿道:“明年是及笄之年。”
言夫人接道:“你就快到了嫁娶年龄,居在肃王府也非长久之计,苏公子以后也是要娶燕城中显贵人家的小姐。”
言夫人稍停顿了下,见冰儿若有所思,又道:“我们言王府在燕城,也是排得上号的贵族名门,平儿将来会世袭老爷的官位。如哪位女子嫁与平儿,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言夫人见冰儿脸色平静,也不搭话,索性挑明道:“如今我和老爷见平儿喜欢你,我们可以去肃王府打声招呼,找个吉利日子把你接过来。”
冰儿仍不接话,言夫人揣度了下,又道:“按王府中娶妾的规矩,虽不能鸣锣击鼓,八抬大轿。但毕竟也是明媒正娶,我们就破例去和你叔叔婶婶提亲,再多备些彩礼。”
冰儿这才起身,向言夫人行礼后,大方道:“多谢言王爷和言夫人垂青。只是冰儿年纪尚小,还不想考虑婚嫁之事。言公子这次生病,表面在我,实是他内心郁闷又无人能说所致。”
“言公子最喜弹琴论曲,悠然自在,但又觉自己应继承家业,光耀门楣,重任难却之下常找我和苏公子说话解愁。只是这几日我们不在,言公子日积月累的压力无法排解,才导致他发了病。”
“言夫人昨日也见了,言公子当初见我并没什么反应,直至听到他喜爱的曲谱,才醒转了过来。言公子最需要的,是解除他心头压力,并非冰儿。想来,此事言公子也未曾向夫人提起过吧。”
言夫人脸上表情从愕然、震惊到尴尬,冰儿道:“如言夫人再无它事,冰儿先行告辞了。冰儿还需回府向苏公子交代。”
冰儿回到言燮平房中,言燮平见她脸色有异,问道:“我娘和你谈了些什么?”
冰儿道:“夫人和我聊了些家常。言公子……”
言燮平见冰儿欲言又止,道:“冰儿,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冰儿道:“言公子,你视我为知己,我感恩于心,我也一直把你和苏公子当作这燕城中最好的朋友。冰儿从小无拘无束惯了,多谢你和苏公子都护着我,但我以后不会长呆在燕城。冰儿不要做那笼中的芙蓉鸟,要去喜欢的地方自由自在。不知言公子可懂我?
冰儿美丽的眼睛蒙着一层忧伤,言燮平心中明白了八九分,真诚道:“冰儿,从我见你第一面起,已将你视为知己,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总是那般快乐。后来就希望时时刻刻能在你身边,和你一起聊话论曲,一起开怀大笑。我从未那么嫉妒过子博,因为他想见你时就能见到。但你放心,如你不愿意,我不会因一己之私毁了你的自由,也不想看到你伤心难过。”
言燮平顿了下,又道:“看到昨日你为我着急,为我流泪,为我费尽心思,我已知足了。”
冰儿两行泪扑簌落下,道:“得遇言公子为知己,冰儿此生无憾。”
言燮平知已无回旋余地,心下难过万分,但也见不得冰儿落泪,道:“你不因此事怨我便好。如我日后去苏府,你还会见我吗?”
冰儿道:“我们还一起奏曲赏花,论诗作赋。
冰儿向言燮平道别后,出了言王府正门,阿九已备好轿候了多时。阿九见冰儿出来大喜,但冰儿一路不语,他也不敢多问。
待回了苏府,冰儿说要回寝房休息,连午膳也没用。
直至傍晚时分,小乔来请,说与苏子博一起用晚膳,冰儿才洗漱出房。
苏子博见她低着头,眼睛红肿,笑着帮她斟了一杯茶,道:“燮平已大好了吧?”冰儿点点头。
苏子博又道:“现在满城皆知,苏府中的冰儿不仅倾国倾城,才情出众,竟连大夫束手无策的花痴病都会治。”
冰儿抬眼看向苏子博,见他并无嘲笑之意,倒是一脸关切。
她想起昨日言夫人那席话,不仅委屈又上心头,怨道:“旁人说也就罢了,公子也这么想吗?”
苏子博道:“燮平这病,表面因你而起,但病根不在你。只是如此一来,有些人会因此做媒吧?”
见冰儿闷闷不乐,苏子博又道:“昨夜言王府派人来报安好,并留你在言府过夜,我想应是言夫人的意思。如你今日还不回,聘娶你的彩礼明日应该就会送来了。”
冰儿忍不住道:“就算言公子对冰儿万般好,我也不会去言王府做,做妾。”
苏子博道:“如让你去做少夫人呢?”
冰儿道:“不要!”
苏子博问:“那你想要什么?”
冰儿见苏子博目光灼灼,垂眼道:“我不要嫁给言公子,我视他为最好的朋友。”
苏子博笑道:“那你还为何生气?如你不想嫁,只要你在苏府,外人也不敢逼你。”
冰儿想想也是,肃王府与言王府地位相当,况且她来去自由,在燕城又无牵绊,言夫人也奈她不何。
苏子博见她眼珠流转,面色转晴,知心结已解,便道:“不过你拒婚言王府,很快就会满城皆知,日后估计也少有人再敢来提亲。”
冰儿俏皮道:“我又不着急嫁,公子也不着急赶我走吧?”
苏子博笑道:“我怎会着急赶你走?饭菜都凉了,虽不如你在山中做得好吃,先饱腹吧。”
冰儿这才觉得腹中饥饿,拿起筷箸时又想起言夫人那句话,“苏公子日后也是要娶燕城显贵人家的小姐。”
她不由抬头看了看正安心吃饭的苏子博,心中莫名有些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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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情简介】 嬴冰儿,原江湖中一门派普通弟子,为躲避大师兄纠缠,掌握自己命运,在亲如姐弟的石青支持下,下山入燕城肃王府盗画,却身不由己卷入更多。不料这一切都只是开始,江湖恩仇,王府深怨,大漠祸福,国爱家恨,皇宫权谋,唯爱与坚持,才能一步步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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