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70后妈妈的过年记忆·舅妈的厨房

结婚十年,老公对我说过的最动听的情话,不是“我爱你”,也不是“你瘦了”,而是“你做的饭实在太难吃了,还是让我妈做吧”。自从我不得不自己操持儿子的一日三餐后才明白,愿意为一个人洗手作羹汤,不仅是一份静水流深的感情,而且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当我因为一顿一荤一素一汤的家常便饭,耗费掉大半个下午时,经常就会想起舅妈。每年春节,家里大大小小二三十口人的饭菜,她是怎么做出来的?

过年回老家,偶尔赶不上饭点儿,进门时已前胸贴后背。舅妈一边快活地招呼着“哦嚯,都回来了哦”,一边系上围裙,转身进厨房。洗涮声、锅盆碗盏的碰撞声、菜入油锅的撕扯声,声声入耳,熟练轻快。不多会儿,几道家常菜就上了桌。你说,锅铲到了舅妈手里,怎么就像有了魔力?同样的食材,同样的油盐酱醋,舅妈做出来就格外好吃。简单的清炒白菜,舅妈就可以炒得脆而不生,清亮鲜香;煎鸡蛋时,舅妈稍微点缀些剁椒,再撒上些葱花,立马妖艳了色彩,丰富了口感,让人食指大动。饭菜落胃,旅途中紧张疲惫的细胞得到了精致的照顾,整个人才算彻底放松下来。

舅妈常说,“来几个人客怕什么,多个人,多双筷子,又没别的“。言语中的洒脱和举重若轻让我坚信,家里多几口人吃饭,真不是件麻烦的事儿。很多年后,我渐为人妻、为人母,独自打理老少五口人的一天三顿。这样的时日虽不多,但倍感压力山大。那些天里,早饭刚落幕,午饭就要登场,生活似乎被人为地简化成了三顿饭。我感觉自己被困在了厨房,无名的怒火从脚底直冲发梢。也就在那时,方才体会到舅妈当年举重若轻背后,是对生活的无限耐心和对家人的无悔付出。

记忆中,春节在老家,每天早上叫醒我的,是味蕾。舅妈总是最早起床的,等我寻着香味,穿过饭厅,一路小跑进厨房时,十多平米的厨房里已是一派欣欣向荣。案板一端,错落有致地叠放着两层汤碗。汤碗里,各种调料各就各位。煤炉子上,坐着一个大甑钵,沸腾着浓白的骨头汤。正月清冷的早晨,没有什么比一碗咸鲜的热汤面更能抚慰脾胃、振奋人心。案板的另一端,并排放着两个大盆。黄色陶瓷盆里,泡着糯米糍粑。糍粑浸了水,变得柔软,一副待字闺中的模样。白色搪瓷盆里,是发酵好的甜酒(北方称之为酒酿),饱满的糯米粒晶莹剔透,温情脉脉。

日上三竿,大家伙儿陆陆续续起床了,披着外套,趿拉着棉拖鞋,蓬头垢面先到厨房点卯,看有什么可吃的。见有人进来,坐在矮凳上摘菜或者收拾活鸡的舅妈,马上站起来,笑意盈盈地问:“起来了哦,吃点什么呢”?回答自然五花八门。舅妈于是像孩子王一样高声说道:“慢点儿,慢点儿,来报餐哦。几个吃面的,几个吃甜酒冲蛋(北方称之为酒酿鸡蛋)的,几个吃糖油粑粑的?”我们哄堂大笑,各自对号入座后,转战卫生间,轮流梳洗。等我们焕然一新再次出现在饭厅时,早餐已在餐桌上恭候。鲜美的浓汤滋润着劲道的面条,面尽汤绝时还在咂嘴;白的甜酒,黄的蛋花儿,胖乎乎的汤圆,再搭配几颗红色的枸杞,实在太好看,都不忍心动嘴了。过了高温糖和油的糯米糍粑,裹上了金黄微焦的外衣,一口咬下去,甜滋滋的感觉在唇齿间弥漫。都好吃!吃了面条,其他的就是地上的白月光;吃了糖油粑粑,其他的就成了胸口的朱砂痣。反正,吃哪个不吃哪个都是遗憾。所以,我经常吃完了自己那份,央求舅妈再给做没吃到的。舅妈二话不说,“添酒回灯重开宴”,马上打开炉门。正做着,一个慵懒的声音从楼上卧室传来,睡意朦胧,“舅妈,有剩饭吗?炒个蛋炒饭吧。” “好,要得,做了萍萍的就给你做。”舅妈的声音洪亮,没有丝毫不愉快。

天寒地冻,客厅的火炉像块巨大的磁铁,把大家从各个角落聚集到一起。吃过早饭,我们围坐成一圈,聊天、嗑瓜子、打纸牌。“来了哦,来了哦”,话音未落,舅妈已经从厨房走进了客厅。左手托着一摞小茶碗,最上面的茶碗里装着满满一碗芝麻;右手端着一大瓷缸姜盐茶。她把芝麻倒进瓷缸,摇一摇,然后在瓷缸和茶碗之间来回倒。几次之后,芝麻就均匀悬浮在茶里了。接着,她把茶倒进小茶碗,挨个递给我们,“来啰,喝点儿芝麻豆子姜盐茶,散散寒”。一口茶下肚,温暖的感觉便从心底荡漾开了。

前年,舅妈摔了一跤,腿脚不似原来利索,下厨的次数少了。外公外婆相继过世后,我们也很少去舅舅舅妈家过年。但是,舅妈的厨房依然是我过年时的念想。因为,舅妈曾经在那里用心、用爱为我们烹制了最美好的食物。那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年味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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