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

下午，同学钰来家里取书，我给她沏了普洱茶，然后俩人坐定聊天。此时已是太阳西行，屋子里没有了刺眼的光，但依然明亮，且多了一丝淡淡的宁静。

透过刚刚擦干净的落地玻璃望出去，蓝天下的高楼轮廓分明，“灰红”色调在冬日里平添几分暖意。许是见家里窗明几净，钰不由得好感爆棚，径自站起来到各个房间参观，回到客厅，细心的她又发现我的文竹养得郁郁葱葱，不住夸赞。其实，养花种草我是外行，也就是比她养的略好一些，因为我知道她已经把好多花啊、鱼啊给养死了。此时摆放文竹的花架子正好落于钢琴旁边，文竹的翠绿陪衬着钢琴的哑光，在温暖中恣意地呼吸，显示出蓬勃的生命力。

据说文竹原产于非洲南部和东部，性喜温暖湿润和半阴通风的环境，冬季不耐严寒，不耐干旱；夏季又忌阳光直射，室温需保持在12-18℃之间为宜，但是记忆中，我们家的养殖却从来不符合这些条件。

结婚前，母亲养过一盆文竹，养了好多年。

那个时候我们家住在一楼，那个单元又恰处在后面两栋长楼中间的夹缝，加上楼间距太近，最南面的阳台一年里足有半年是冰冷阴暗。那时候，一到冬天，阳台的窗户上结满霜花，终久不化，阳台里面虽说是卧室，可暖气的温度也不高，大白天一家老小棉衣棉裤和毛衣毛裤不离身，每天勉强在中午阳光晴好的时候才敢稍稍打开一点门缝，将卧室的热气流输送给阳台一点点，因为阳台上有很多花，文竹就是其中的一盆，这样做是不忍让这些花儿冻死。

文竹不是竹子的一种，按说以它的习性，我们家的环境不适合种养，但是，文竹的身躯虽不比竹子，我看那坚强、柔韧和生生不息的信念却一点也不输竹子。

文竹常年绿意盎然。它的茎细长，且越到顶端越显稚嫩，茎上有节，节上分枝，枝上长叶。说是叶，可大不同于我们印象之中的杨柳，它的叶呈细针状，又不比松柏，细如发丝，短似针尖儿，我的意思是它们太柔弱。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弱小的生命唯有抱团取暖才能生生不息？文竹的单个叶子实在不起眼，几乎可以忽略，所以它们选择隐藏小我，成簇地长在一起，大概由八个左右的针状簇拥，一簇一簇分长在枝叉两侧、错位发展，形成了蓬松饱满的风姿，这大概也是人们夸赞它轻盈飘逸的原因吧。

那时候，清明一过，草木萌发，母亲便会抽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着我给文竹添肥换盆。几年下来，我便有了经验。

我需要一副帆布手套，因为文竹的茎上有节，那节如同骨刺，一不小心会把手划破。我带上手套，用锤子轻轻敲打花盆外围和底部，直至土壤与花盆分离，能揪住文竹底部的一大把茎直立地将整株脱离花盆。然后母亲迅速将一袋羊粪和土混合倒入花盆，我则使劲摔打整株文竹的根部，抖落那些所剩无几的沙土，再用剪子把一些庞杂粗大又相互缠绕的根须修掉，那些白白胖胖的根管，一定是文竹生命中最重要的给养来源，但是它们太多了，挤占了花盆的空间，过多地摄入养份，又相互缠绕，使文竹的生长不受控制，有时疯狂有时任性，所以，需要剪掉老根，让位于那些后来者。

说来也怪，因为天寒地冻蛰伏了一冬的文竹，经过这样的施肥和修剪，不但不会萎蔫，反而会很快地按照时节的召唤重新焕发生机。先是根茎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从刚刚冒头时的白绿色，一边长高一边变成细长挺拔的翠绿色，从一碰即折长到坚硬挺拔；再是每一根茎都能顺势而为，自然交叉地左右分布，维系着整个植株的美观；最后再看那叶片，一抹一抹的新绿，像绒毛，蓬松松的随着茎的垂下又自然平铺伸展，呈现出倒三角形状，总之是满眼的新绿，使人忍不住抚摸一下，或者用它们蹭蹭你的脸......

初时，我常常担心冬日的寒冷太长、太烈，会不会冻死了文竹？但是一年又一年，看它都是坚强地存活下来，难能可贵的是还保守了应有的风骨和终年的翠绿。既能在严酷的北方人家落户，又能让人们依着初心始终喜爱着它的云层叠翠，我便知它终究是生命，既要经历生命拔节的过程，亦能懂得生命成熟的真谛：当你的能力还撑不起野心的时候，就韬光养晦，选择安静地休眠、等待，积蓄一冬的能量以换这三季的繁盛。

现在我自己也喜欢养文竹，条件比母亲那时好多了，家里没有了寒冷，但是终年二十几度，应该也不属于最适宜它生长的环境，可它还是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并且一如既往显示着勃勃生机，也因此，我更由衷地赞美文竹的适应力和忍耐性。

因为常年施肥又兼温度过高，文竹的幼芽时常发疯了似的长，那茎从起先的婀娜长成后来的彪悍，竟始终没有枝叶，只是自顾自地向上长高，最后再曲曲弯弯地向下长长。起先，我总期盼某一天它会有奇迹出现，一下子枝繁叶茂有了新绿，就那么放任其生长，后来慢慢地发现要等它分枝展叶，那简直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它宁愿做个光棍儿！这样的枝子不但吸收了土壤里大量的养分，限制了尚在土壤里等待生发的其它萌芽，而且因为没有枝叶不利于造型，导致植株没有了观赏价值。那以后，我咬咬牙，学会了修剪，倒不是非要有个高低错落、峰塔造型，但是，去掉漫枝，剪掉一部分墨绿的老枝，可以留待新茎成长；再去掉一部分黄叶和开完花的枝叉，只待那些主茎的下端节点再生新芽，会使其株型更加饱满，身姿更加秀丽。

也就是在养护文竹的过程中，我渐渐地又明白了一些道理：所有的生命都在于用心呵护。有时是要顺其自然地等待，该分杈还是该长叶，有其内在规律，顺其自然才能使其天性得以自由释放，这样文竹才能长成文竹；有时却要顺势而为地养护，该直立向上就围个钢圈儿，促其直立向上，该弯曲时就可以把它移动到向阳的一面，助其一臂之力；有时还要有所取舍，懂得得失，毕竟更多人喜欢它的优美形态，让喜欢它的人们能够得到它的清雅悦目，看到它的亭亭曼妙是每一位育花使者的最大成就，所以，该出手时就出手，一定要大刀阔斧地修剪，懂得在一枝、几枝与一株之间做出取舍，在部分与整体之间选择得失，也许这些才是钰看到的和夸赞文竹养得好的因由所在吧。

我非常喜欢文竹，除了从众心理喜欢它的形态，科学的介绍是文竹可以净化空气，可是那细碎柔弱的针叶比起橡皮树的宽大肥厚应该差远了吧；文竹也会开花，可是小如米粒的花苞所孕育的白色花朵香艳又不及同样小巧的米兰；若论君子之质，好像也比不过同样雅而不俗的君子兰。那么，我到底喜欢文竹的什么呢？一次次的追问，一次次的思考，我恍若有了所得。

人的一生中免不了各种的失落失意和伤感，也免不了被世俗纷扰，迷失了前进的方向，丧失了前行的动力。既是绕不过去的必经之路，那就学一学在寒冷中蛰伏的文竹，积蓄力量静待花开，以一季的忍耐换取三季的繁盛；或者回想一下文竹的生命历程，也许是无以言表时独自的隐忍，也许是有所舍弃时经历的阵痛，也许是不甘平庸背后的默默努力......或许在这个时候，能早一点悟出这许多，让心胸开阔一些，把得失看淡一些，不让世俗之念累了身、累了心，就能看到一个更为宏阔而美妙的生命历程，就能把这些经历变成生命中的一道道风景了。

既如此，多么希望在烟雨红尘中，能把自己活成一株文竹，静可做它的挺拔优雅，动则学它的柔韧不屈，似它的任尔东西，如是，那也不失为一种别样而雅致的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