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先生书,就是一种惊喜,往往在我们不以为意的地方,有大发现。比如邹阳《狱中上书自明》句:“愿大人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后楚王、胡亥之听”,其中“后”字,先生笺为婉词,“质言之为莫作,毋为之意”。举例今人推脱拒绝之套语,每曰“往后再说”,是英国谚语“明日遥无期(Tomorrow come never)”,谈及《斩鬼传》第四回急赖鬼挂牌曰“明日准降!”“明日准还!”众人与仔细鬼皆曰“这个‘明日’是个活的‘明日’,不是死的‘明日’,就如夜明珠一般,千年万载长明”。诙谐语也表示“后”就是“否”也。
这种文字游戏,在民间特别流行。大跃进年代,由小靳庄开始流行作诗,实际上就是顺口溜。大字不识的人张口就来“挽挽(音面,三声,向上折叠意)裤子下下(平声,弯下之意)腰,干一盼子(时辰长意)再歇着”,也是好诗。大概就是“皇帝派咱来公干,苏州官员不理咱。总有一日回京城,人生何处不相逢”之诗,“诗不成诗,叶韵而已”。再就是利用谐音谐意,挖苦人。德云社之伦理梗,在某小时候常听,不以为意。那句“爸爸你干啥去?”“洗澡去”,在彼时算是明着骂人了。吾乡有一词语“䞍受”,百度百科解释为“北京话,继承遗产”之意,吾乡亦是其意也。两老人见面,一个问“还没死啊?”,回答曰:“没多少东西!”,言外之意,你没有遗产䞍受,把对方当做儿孙也,此梗比之郭、于,哪一个更隐晦?
这种文字游戏,在《柳如是别传》常见。比如明末之人,常常把人的名字、字号等写入诗歌中,实际上还是利用讳语开玩笑。陈寅恪先生熟悉此手法,利用这个作文习惯,推断出柳如是原姓杨,名字中有隐、影等字,如老吏断狱,切入时弊也。最佩服先生推断明清变革之时,黄鼎之妻子梅氏,因为反清复明,钱谦益作诗称赞,尊称其为邓氏。先生以为苏州邓尉香雪海以梅著称,隐其本姓梅为邓者,亦是香雪海之邓也。不得不佩服牧斋之巧妙,先生之精细也。
前段时间,知乎有人问现代小说如何如何,某答以久不观书,不知。大概就是因为现代小说,没有韵味,平白如白开水,可以解渴,没有回味。连这种文字游戏,小说中都没有了。也许是某老矣,看不懂他们的另一层含义?叹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