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通往工作地点的班车上，巨大的城市发出沉睡的喘息声，随着心脏的鼓动声有节奏的拍打着。

常青竹这种状态究竟还算作活着吗，没有见它生长，却也没有见它枯萎，从我到来的那天起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就像门口过道处的假花一样。

相比之下，室内种的其它植物倒是已经开始衰败了，叶子发黄凋落，浇水时才发现之前浇的水还在盆底，不说汲取了，就算蒸发多多少少也该耗了些才对。

可是没有，水的分量和我上次浇时一样。

突然想到，并不只是水才对，这里没有阳光，灯开得不够多永远是黑漆漆的一片，然而为了省电，只开了两个，即使是边角微弱的光芒，恐怕也难以照到它现在的位置。

我翻阅着桌子上的娱乐杂志，眼睛虽然在上面扫着可是并没有看进去一行文字，只是看看图片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哈欠总是不断，想着站起来活动活动提提精神吧也没有力气，只好撑着脸颊观察来来往往的其他人。

天气很炎热，那是对外面而言，这里连阳光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流动的空气，所以就不仅是炎热了，还混杂着食物腐败发霉的奇怪味道。

按照顺序的话，那么那个女孩到我这里应该是迟早的事，虽然脑中模拟着她到来时给她倒杯水休息一下的场景，可是肢体并没有半点起身的迹象。

女孩看样子像是高中生，那只是按照外表来判断的，若是看穿着打扮更像是初中生，我观察到她进出其它店铺的举止，却又感觉像是一个规矩行事的成年人。

女孩上面穿着红白条纹的短袖，下面配着洗得有些发白的九分牛仔裤，鞋子是白色印有粉色碎花痕迹的帆布鞋，右手拿着把透明的塑料雨伞和米黄色的眼镜盒，却并没有戴眼镜，左手提着存放书籍的包。

说起来，预告上好像说今天是有雨来着，但是之前的雨已经下了好久，也不知道今后要下到什么时候。

据我所知这附近并没有补习班一类的地方，但女孩看起来确实是补课后的学生。

在我漫不经心地臆想时，她已然走到了门口。

略微点了点头露出了微笑，眼神天真纯洁没有一丝浑浊，即便真的是学生也不该会有这样的眼神，我遇见过最温柔和蔼的人，她的眼里有时也会透露着若有若无的疲惫和某些无奈。

她的步伐拘谨缓慢却不曾停顿，挂包的姿势很自然，没有因为接触生人而显得那么用力。

如果说她的“工作”是狭窄的，那么她本身则是散发着舒张周围环境的气息。

如同尘封在墨韵书斋里不见世事的那扎古卷。

“哦？这个诗集倒是有听说过。”我翻开了她所陈列的书籍，上面的内容横七竖八地躺在纸张上，字句生硬苦涩，虽然很有兴趣，但是无奈看不懂。

书的种类可谓是繁多了，基本上她所出售的我全部都有兴趣，至于看不看得懂，理解程度的深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些书全部都是你自己的吗？为什么好端端地要拿来卖掉呢？”

她没有回答，而是微笑的为我介绍，我在她的眼里读不出什么别的感情，现在在她的世界里好像只有眼前的这些书籍，我也识趣地没有再问。

本也没有打算买，工作闲暇之余我宁愿去碰手边的八卦杂志也没有力气去翻开任何一本我过去曾看过的书。

原本打算委婉的拒绝后再诱导她了解一下店里的产品，即便她不会有兴趣，但难保我不会从她的话语中察觉到某些瑕疵从而达成我的目的。

可是鬼使神差地我没有多说一句话，即便是可能冒犯但并没有失礼的话我都为此感到抱歉。

带着这种歉意，最终我还是买下了一些，譬如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以及夏目漱石的《少爷》，保养的很好，并没有乱涂乱画的痕迹，较为中意的语句也只是拿铅笔用波浪线轻描了下来，也没有折痕，只是因为纸质的原因显旧而已。

我也很好奇那么小的包里怎么装下那么多书的，里面还有一整套的《福尔摩斯探案集》，我仅拿着这几本都累的手腕发酸，可是这些在她肩上挂着仿佛轻若无物。

买过后我草草的翻了几下就扔在一旁不管了，对这些自己已经看过的，基本是不怎么再去触碰的，何况当时只是有买的想法，却不曾有看的欲望。

她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笑容，面对着我微曲着身子退了出去，转身走进了隔壁的店里。我也百无聊赖的看着网上的新闻，在看过某几个城市的新闻后继而想到了多少人，只能暗自忿忿不平抱怨着，自己过去多少方向，别人为何总是就能轻易抵达。

下班后在路旁百无聊赖地等着即将到来的班车，我看着四周的环境发呆，正前方其它店铺的几位各自滑动着手机，右手撑着伞的肩膀也有些发酸。

我适当的扭了扭脖子，漫不经心得瞥到了一旁尚未完工的道路，支起的围栏旁是下午那位卖书的女孩。

塑料雨伞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挎着的包也已经灌满了水了，红白条纹的体恤已经湿透了，紧贴在她的肩膀和脊背上向下连续不断地滴着水。

但她如同毫不知情似的双手捧着一本红色硬皮的书看着，神情相比下午时违和了许多，虽然现在紧锁着眉头，但是却比下午见她时给人的感觉更为自然了些，眉头紧皱的样子十分的好看。

有那么一瞬间，我有种想跨过去把她拉到伞底下的冲动，可是多年的经历令我终归没有这么做。

雨没有变小的痕迹，她也不像是在看书的样子，她仅仅是在书中寻找什么罢，虽然样子甚是好看，可惜我猜她的寻找是没有结果的，心底不禁为她感到惋惜。

天空好像要把这一季的委屈全部哭诉完似的，远处季节酒店的上面撕裂了一个口子，太阳光如同蛛网般四处蔓延开来，乌云开裂的地方像是鲸鱼的尾鳍。

末班车也在我遐想的时候开到了眼前，身旁的人群拥挤拉扯着涌了进去，可是里面的座位还剩许多。

我回过头看向她站的地方，仍然纹丝不动地寻找着什么，好像没有注意到周围发生的一切，我很想招呼她车来了，可是声音哽咽在喉咙中怎样都发不出来。

车缓缓地动了起来，我回过头去看她，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清瘦苍白的面孔，小巧精致的鼻子像是在抽泣，嘴唇紧闭着可还是轻微的颤抖，低下的睫毛拨动着空气中的水珠，如同照相机拍下了画面定格后的那一瞬间。

可是她那么美，美得不禁令人感到无能为力。

距离渐渐拉开，雨水也模糊了视线。

我注意到身旁的一个男人痴痴地笑着，对着眼前没有的地方发着呆，手里紧攥着一个皮包，旁若无人的漏出了声。

此后我再也没有遇见过她，第二天也一反常态的是个大晴天，我总是带着愧疚的心情斥责着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去勇气靠近她呢？

不过我想，若是没有遇到的话，想必那时的雨天我也会扔掉手中的雨伞，任由雨水洗刷着自己，感受被淋湿的衣服贴在身上的温度吧。

此后每个雨天，我都会多等一会坐上末班车，只是希望再次相遇时，可以看到她捧着那本书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