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是一个家族观念特别浓厚的地方,浓厚到什么程度呢?亲戚之间互相插手,他家的大人不仅想要干涉你家大人的决定,还会强势介入你家孩子的事情。
我不喜欢这样。但是,有些亲戚就如附骨之蛆,避而不及。
我小姨家就是个典型。我小姨身高刚刚1米4,人小力弱,据说待字闺中时就没怎么干过活。好在有两个能干的姐姐,都是干活的好手。当年,要为我小姨选婆家的时候,我姥姥让我小姨自己选跟着哪个姐姐。大姐脾气急,二姐脾气温和,二选一,小姨最后选了二姐,也就是我妈。
嫁到了我们村,她家在村东头,我家在村西头。当年选婆家的时候,我爸跟我姥姥说,您看上的这个人家一贯得游手好闲,空有嘴皮子,不干活不过日子。那时,我姥姥已经被我小姨夫的一张巧嘴和两条大黑鱼收买,满心以为我小姨夫将成为前无古人的大厨,届时我小姨只用跟着洗洗菜、刷刷碗,就会过上比我妈好几十倍的好日子。于是,我小姨就找了这么个“好人家”,我们家也就过上了时不时来波糟心事的日子。
具体怎么个糟心法,可能我的感受不及我妈的十分之一。
最早的时候,我还小,大约七八岁。恰逢过年,正是新婚不久的两口子吵架,原因是小姨夫想吃饺子,小姨不给做。小姨跑到我家放声大哭。没一会儿,小姨夫来了,我爸妈刚问了个怎么回事,小姨夫拉下脸来、摔门而去。当年,我爸妈刚与这家人成为亲戚,抹不开面,所以忍气吞声。
人说,危难时看尽冷暖。我初中时,家中突逢大难,耗尽积蓄,背负外债,乡邻议论我们家两个孩子,必定会失学一人,补贴家用,父母忧愁难言。小姨夫一家一改之前定期来我家拜访的传统,一连三年不再进我家门。
背后议论这事儿,总有好事之人给你捅到被议论之人耳中。同住一村,更是如此。我爸妈陆陆续续听到很多小姨夫在外对我家的指摘:他们家不行了,起不来了;看吧,他们家孩子上学都难了。
诸如此类落尽下石之语,我是隔了好几年才听到我妈说。我曾一度两年拒绝去他们家吃饭、拜访,我妈不明其中缘由,逼问我原因的时候,才说给我听上面的话。
那么,我为什么拒绝去他们家拜访,也是源于上述的诸如此类。
事情发生在2005年左右的春节,我陪着大姨在我姥姥村里的诊所输液,小姨夫后来才到,满屋子都是我妈妈的叔伯兄弟在聊天。担心家里大人找不到我,大姨让我打个电话给爸爸告知去向。我拨手机号码的时候,小姨夫忽然说了一句,“呦,xx还有手机了。他也配有手机,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买不起了呢。”xx是我爸爸的名字,小姨夫口气里的轻蔑,至今我都忘不了。当年我还年少,不知怎么反驳这类言语,涨红了脸,只会不断强调我爸早有手机。那时,家里的困境还未摆脱,我与哥哥一夜成熟,为免给父母增添烦忧,我并没有告诉父母。但我一向与爸爸亲厚,怎么如此纵容别人刻薄他?小姨一家尤其以亲戚去他们家吃饭、拜访为傲,认为这是重视他们。不去他们家拜访,是我当时能想到的反抗。后来,妈妈再三追问,我才告知原因。
我的父母一向勤劳,没几年,我们家从泥潭里爬了出来。小姨一家又开始言笑晏晏得出入我家,就像之前的种种都不存在,理直气壮得让人“佩服”。但是,走过的路总有痕迹,说过的话总会在心湖荡起涟漪。无论他们如何热络,关系都已不复如初。
随着岁月渐长,家里的孩子长大,小姨家带给我们家,尤其是我妈的不痛快越来越多,甚至把我妈气到病倒。
小姨家是村里唯几的不干活的家庭。所以,日子过得的确艰难。随着她家弟弟上高中,家里决定翻盖新房。家里之前元气大伤,那时我与哥哥一前一后进入大学,我爸妈除了祝贺新居的份子钱,并未借给他们其他的钱。没多久,村里就出现新的流言,小姨夫到处指责我爸妈:盖房子我们家不给他们添钱,我爸妈不知道帮衬姐妹,我爸妈存着钱也不给他们……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凭什么你家盖房子,我家要给你出钱。现在我才懂,有些不劳而获的人永远觉得别人家有钱是原罪。你有钱,就得分我点,我还不还看心情,不还是应该的,还了你得感恩。从这个事情之后,我爸爸彻底看透了小姨夫这个人,见到他到家里拜访,就会火速出去串门。
念及小姨,我妈妈尚还能容忍,觉得小姨毕竟是自己亲妹妹,小姨夫毕竟对小姨还算不错。但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人真的没几个。这么些年,但凡有点儿事儿,都得找我妈。两口子吵架,会呼唤我妈;儿子辍学、犯事,呼唤我妈;家里跟邻居吵架,呼唤我妈。他们家强行从邻居家上空架电线,与人家吵架,让人家到村西找我妈解决,美其名曰,我小姨的二姐说咋做就咋做。人家找到我家,我爸妈好说好话把人招待好,让人家回去多多跟小姨家沟通,互相体谅,商量着来。人家前脚刚从我家离开,后脚我妈妈就被我姥姥和我大姨骂了个狗血喷头。原来,小姨跟姥姥和大姨分别哭诉了一番我妈胳膊肘向外拐的行径,她觉得我妈就不能让人家进我们家门,应该把人家推出去。这真是滑了个大稽,一个村子也就两百多户,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不想做人,我爸妈还想做人。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爸妈里外不是人,气得跳脚。但就是这样,我妈也没有完全撒手不管,只是警告小姨,别再大事小事都找她,像这种事她管不起,也管不了。
2016年,姥姥生病,说五个子女轮流照顾。老人年纪大了,性情开始不定。我妈妈照顾的时候,姥姥各种刁难,横眉冷对,指责完我妈,指责我爸,说我爸性子阴沉。我爸出了名的温和儒雅,对我姥姥一向大方,落了这么个名头,实在匪夷所思。总之,各种不顺利,买的东西不对,做的事不对,说的话也不对,怎么都不对。
大舅舅跟妈妈聊天的时候,暗示她别那么实在,对谁都掏心掏肺。姥姥人虽老,但不是生事儿的人,如此刁难,全因人挑唆。那么,谁来挑唆的?舅舅的意思是小姨夫。妈妈生气,但是习惯了忍耐。直到有一次,姥姥把妈妈煮好的面条泼在地上,疾言厉色让她重新做。这一件事,让我妈病了半个月。这之后,妈妈跟小姨电话沟通了一次,具体内容我不得而知,只是知道妈妈拒绝再管他们家任何事。但这事儿还是窝在她的心里,并未多么舒畅。我回家的时候,她憔悴得厉害。
我思虑着,陷在家长里短里面,不管精神状态还是身体状态,都不好。恰逢家里的婶婶学了母婴护理,说是学完感觉不错。所以,我就帮我妈报了一个。
历练了外面的世界,跳出那个怪圈。再回首我小姨这个包袱,我妈才终于认清人与人之间的界限,才终于能认清自己的站位,才终于可以不管、不听、不问、不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