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1日,今天冬至。
从白昼与黑夜对时间争夺的角度看,这一年已经结束了。
美国《时代周刊》有一期的封面,在2020这个数字上,打着一个血红的大叉,似乎是用一腔的仇恨对这个年度进行了蛮横的否决。制作了《脱口秀大会》这类优秀语言节目的笑果文化的代表人李诞宣布,在2020年最后一天,他们将举办一个反跨年的节目,叫作《滚蛋吧!2020!》。当然国内的自媒体上,也有许多类似的题材,仿佛随着2020年的结束,许多人都在酝酿着一场狂欢,想要送走这个倒霉的年份。
作为一个中老年人,我没有力量参与这场狂欢,对时间的挞伐与挥霍,永远是年轻人的权力。再加上媒体顺应人心的鼓噪与喧嚣,一种深刻与浮华,傲慢与矫情并存的情绪,就在这个年度的结尾弥漫开来。
而我不想让这个年头就这样结束。多年以后,当人们回望2020,每个人都会有一段与其它时光不同的体验。除非,你不想或没有时间回顾。
这一年是从疫情开始的,这个国度的居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严防死守、画地为牢,当许多人被迫留在家里时,我却充分地享受着这难得的陪伴时光,被迫丢开那些谋生的奔波,像个孩子一样在母亲身边腻上一个多月,这是很多年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每天太阳从一个方向照进房间,然后它的光芒在另一个方向收回,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以前只觉得光阴太快,从没有关注过室内的明暗变化。
公司不开工,于是外界给我的吸引力就被割断了,原来,我对这个世界的好感,很大程度上只是因为一份工作。
然后一些负面的消息传来,比如外资撤离,工厂停工,实体店倒闭。而我眼里看到的却是,一个同学从科长升了处长,一位兄长在装修他的第三套房子,一个过去的员工生了一个儿子…。仿佛世界在努力地给我呈现出一张严肃紧张的脸,但我却只能看到一张张布满皱纹、带着倦意、打着哈欠,或者还糊着眼屎的真实的脸,而这些脸才让我内心踏实而笃定。
最难忘的是夏天陪母亲在北京看病,由于疫情,家属不能进入病房,我只能窝在宾馆里等待,那是难言的煎熬,而这种煎熬却是那么广大而众多,北京的医院里永远人满为患,几幢大楼被黑压压的人群和阴暗的情绪填满。而这仅仅是众多世间痛苦的一个面。
夏天,和以西凉为首的几个诗人朋友去了阿拉善的雅丹地貌,往返800多公里,也仅仅是在阿拉善的脊背上画了一条短线。我觉得,到一些知名的景点去玩,类似于相亲,都是被提前安排好的,而到不知名的地方去,是艳遇,当然更加生动,更加刺激。那些由红土自然形成的城堡,那些被火焰烧过的黑色的山,那些在戈壁上伫立或者躺倒了千年的树,还有那些散落在国土上被称为玛瑙的石头,构成了一幅独特的西部图画。原始与荒凉,才是眼睛最好的粮食。
没有工作的时间,阅读成为一种自律。书架上堆了许多怀着热情买回来,又怀着热情放上去,却再也没有动过的书,它们的存在就是一种拷问。今年,面对了加缪、索尔仁尼琴、帕慕克、赫拉巴尔、米兰昆德拉、帕斯捷尔纳克、许荣哲、迟子建、格非、陈春成…之后,春心禁不住荡漾,开始蠢蠢欲动地构画自己的文字,像是与地下情人的密会,窃喜而惴惴不安。
今年是大女儿的12岁,按照当地习俗,请过去的老友们来相聚庆祝一下,面对那些在生命中刻下印迹的面孔,回忆泛滥得无以复加。半生过完,却还是与年少的时光相遇,说得还是那些孟浪无稽的话题,扯的还是自己可笑的言行,只是有人头发白了,有人不能喝了,还有的人再也见不到了。
好像回到了起点,尽管风光已经变化,但起点仍是那个起点,所谓的物是人非,不过自己的眼光和心灵扭曲了,碍别人什么事?
深秋时节,北京的几个朋友在一场酒后,突然想起我,策划了一场说走就走的内蒙古探望之旅。第二天,他们就现身在呼和浩特。我喜欢这种不宣而战,这种不期而遇,中年是一副轨道,或宽或窄,但都中规中矩,偶尔的越界和出轨,是心脏与肾脏的发动机。于是,有了一次深秋草原行,在花白的草原上,几个身世浮沉、居心叵测的中年男女,快乐的有点嚣张跋扈。
事后,我用拍下的视频剪辑了一段片子,他们看了,都骂我,说把他们眼睛弄得出汗了。
2020,每一天都在手里细数着,它不是往年,也不是将来,它是筑成生命之屋的一块异样的砖,即便是疫情露着狰狞的面孔,那也不过是整个难堪的人生中,更加难堪的一段。与一辈子的历程相比,2020是一个偶尔跑过的,打破了一个杯子的,顽皮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