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人物之八罗锅

文：我是素颜

“八罗锅，九秀才，穿的两只篓篓鞋（祁县口音hai），不来不来走过来”。老城的儿童几乎都会唱这句童谣。

老张酒铺旁是面馆，面馆外挂着一张黄锻面的幌子，上面一针一线绣着一个大海碗，两根长筷子把碗里的面条，长长地挑起来，像一张门帘似的。

幌子下面的石阶上长年累月坐着一个女人。她的眉眼被陈年的污垢遮挡住，几乎看不真切真实的年龄，满脸的黑污，跟非洲人似的。两只眼睛却是透亮的，眼珠子黑黝黝地发着光，专注地看着某一处，一刻也不走神。

她的个头不高，一米三四的样子，背上隆起一口“锅”。穿一件污秽得看不清花色的斜襟泛桃红的罩子，一条黑色裤子，一双搭了鞋带，露出脚面的黑色布镂镂鞋，鞋后帮被黑脚后跟踩在了脚底。走路的时候鞋子拖了地，发出“哧拉哧拉”的声响。

不知是哪个好事的人，给她取了个“八罗锅”的名字，就这样有了八罗锅、九秀才的童谣，但凡走进古城的人，老幼皆知。流着鼻涕的孩童还会站在对面，当他们面唱起。八罗锅会跟着嘿嘿笑着拍手，九秀才却并不理会，自顾自养神。

八罗锅是个不知姓甚名谁的女人，头脑极不清爽，她没有固定的住所，夜深了，随意地找一处避风处就能入睡。

黑暗的世界里会发生各种各样狗血的事件，谁又能看到呢？八罗锅的肚子像个气球，隔一阵子就会涨得鼓鼓的，等上八九个月，气球被扎破，气体一下全跑光了。她的肚子又瘪了。过不了多久，她的肚子又撑了起来，鼓鼓的，像个大气球。

造孽呀！路过的老女人们，经常这样说。八罗锅会看着她们笑，黑黑的眼珠子盯着她们，视线却透过她们的身体，不知射向了哪里。

古城终究是宽容的，它有极大的耐心，善待着每一个古城居民。它不仅仅给居民们一个幸福的家园，让人们在自己的家舍里安居乐业，也给没有家舍流浪的人提供了一个可以避风的场所，还给一群有正常的生理欲望，却没有正常渠道的流浪汉们送来了一个女人。

暮色隐藏了一切黑暗。只出现在白昼的古城人，并不知八罗锅肚子里的东西去了哪里，是死是活。人们会在路过的时候，给八罗锅留下一点吃饭，还会很善意地走近，丢在罗锅身边的大海碗。

到面馆吃饭的食客们，没有因为脏乎乎的八罗锅坐在外面，嫌弃地想要逃走，他们有时会把自己没吃完的面条端出来倒进她的碗里，有时也会挑一两块肉菜专门出来放到她碗里。

要是有一日八罗锅没有出现，面铺掌柜的会跟伙计说：今天八罗锅没来。

伙计会跟食客说：今天八罗锅没来。

食客会跟食客说：今天八罗锅没来。

说完了，掌柜的会出外面看看：今天，八罗锅咋不来了。

说完了，伙计会出外面看看：今天，八罗锅咋不来了。

没说之前，食客进门会互相打听：今天，八罗锅咋不来了。

这个问题，人们一直在问。终于，八罗锅出现了，人们便忘了这事。

某一年某一天，八罗锅没出现。

今天没见八罗锅。

今天又没见八罗锅。

今天还没见八罗锅。

人们问了半个多月以后，习惯了门口空空如也。不再问及，好像八罗锅从来没有出现过。

“八罗锅啊，丢丢财，穿着两只篓篓鞋，一只红鞋，一只绿鞋，她可怎么把家还”。

童谣还在继续流传，八罗锅却从此由古城消失了。至于去了哪里，没有一个人能说个明白。仿佛她的存在，只是一个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