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新采115:礼运·从一开始就是吃饱撑的
自古至今,论及人类同动物的区别,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沿着这种种的说法向下追究,最终总会让人觉得有那么点似是而非。
孔子自然也讨论这个话题,他在《论语》中讲:“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对于生理方面,动物追求的是“饱”和“安”,人类则“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在“饱”和“安”之外,又更有价值的追求。孔子称这种追求为“就有道而正”——“好学”。
孟子继承孔子的衣钵,沿着孔子的思路进一步发挥——“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人和禽兽的差异就那么一点儿,一般人抛弃它,君子却珍视它。
这一点到底是什么?
说到底就是先民们“吃饱了撑的”——尤其是在还没有吃饱时就挖空心思体现出的人与动物的不同。
孔子之所以那么看重“礼”,就是因为他知道那是将人和禽兽区别开来的“丁点差别”,丢失了它,人便与禽兽没有分别了。
(一)“礼”的意义与价值
言偃复问曰:“如此乎礼之极也?”孔子曰:“夫礼,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故失之者死,得之者生。诗曰:‘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是故夫礼,必本于天,殽于地,列于鬼神,达于丧祭射御、冠昏朝聘。故圣人以礼示之,故天下国家可得而正也。”
言偃又问道:“礼真的如您所说的那样重要吗?”孔子说:“礼,先王以之上承天地之道,下治民人之情。因此,失去它就会走向衰亡,得到它就可以生生不息。《诗经》上说:‘你看那老鼠还有个形体,做人怎能无礼。如果做人连基本的礼都没有,还不如马上去死!’所以礼一定本源于天,效法于地,参验于神灵,贯穿于葬礼、祭礼、射礼、乡饮酒礼、冠礼、婚礼、觐礼、聘礼之中。所以圣人用礼来昭明天下,因此天下国家因为礼而得以逐渐步入正轨。”
古人说话比较含蓄,孔子之所以引用《诗经·相鼠》中的诗句来说明问题,因为在圣人看来:首先,“礼”是将人和动物区别开来的标志。一个人同一个老鼠之间,之所以还有差别,就在于人懂“礼”,一旦不懂“礼”了,人同老鼠之间,是没有什么差别的。其次,于人的个体生命而言,生存固然重要,但较之更为重要的是对于“人之为人”根本属性的保留。一旦失去了“人之为人”的根本属性,便如诗中所言——“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如果做人连基本的礼都没有,还不如马上去死!
孔子讲的这些道理,从个体生命的角度看过去,似乎有些牵强。但从人类命运发展的角度看过去,却是不无意义和价值的。正如老人家所言——“天下国家可得而正也”。
正是凭借先民们在还没能吃饱饭的状况下,超前做出的看似是“吃饱了撑的”的决定,才有了整个人类文明今天的规模和优势。
(二)“礼”的源头和依据
言偃复问曰:“夫子之极言礼也,可得而闻与?”孔子曰:“我欲观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征也。吾得《夏时》焉。我欲观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征也。吾得《坤乾》焉。《坤乾》之义,《夏时》之等,吾以是观之。”
言偃又问道:“夫子把礼说得这样重要,还可以说的再详细一点吗?”孔子说:“我为了研究夏代文明之道,专程跑到杞国作了考察,那里所留下的文献已经不足以再现和证明它了,我仅得到《夏时》一书。我为了研究殷代的文明之道,专程跑到宋国作了考察,那里所留下的文献已经不足以再现和证明它了。我只找到《坤乾》一书。《坤乾》之义、《夏时》所说,我是依据这两本书同你谈这些的。”
孔子讲的很清楚——他自己不是生而知之的人,只不过是“敏以求之者也”——一个肯下笨功夫的“好学”者。
关于“礼”的源头和依据,孔子追溯到自己所知的夏和商文明,亲自到夏的后人所在的杞地,到商的后人所在的宋地,去追本溯源,访求文献。并且毫不避讳地讲,自己所谈及的关于“礼”的理解,无不出自当初的访求,无不出自《夏时》和《坤乾》。
(三)“礼”之初——饮食男女
“夫礼之初,始诸饮食。其燔黍捭豚,污尊而抔饮,蒉桴而土鼓,犹若可以致其敬于鬼神。及其死也,升屋而号,告曰:‘皋某复!’然后饭腥而苴熟,故天望而地藏也,体魄则降,知气在上。故死者北首,生者南乡。皆从其初。”
“昔者先王未有宫室,冬则居营窟,夏则居橧巢。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实,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未有麻、丝,衣其羽、皮。后圣有作,然后修火之利,范金,合土。以为台榭、宫室、牖户。以炮,以燔,以亨,以炙,以为醴、酪。治其麻、丝,以为布、帛,以养生送死,以事鬼神、上帝。皆从其朔。”
“礼的最初本源,发源于人类的饮食文明。那时的人们把谷物、撕裂的小猪放在烧热的石头上简单加工就开始食用,挖个小坑作容器双手捧着当杯子就开始饮用,用草做成槌子垒个土台当鼓就开始敲击,他们觉得这样做就可以向鬼神表达敬意。到他们死时,其家属就上到屋顶向北方高喊:‘喂!亲人某某你回来吧!’这样做还不能使死者复生,就将生稻生米裹以熟肉含在过世者口中,等待奇迹发生。所以从一开始就是望天而招魂而后藏诸于地的。先民们懂得体魄降于下、气升于上的道理。因此人死后头都是头朝北向阴的,活人都面向南向阳。这一切都是从那时就流传下来的。
从前先民所处的时代还没有营建宫室的意识,冬天就住在土垒的洞穴里,夏天就住在棍棒搭成的巢窠里。先民们还没有用火深加工食物的意识,他们生吃草木的果实以及鸟兽之肉充饥,喝鸟兽的血以解渴,饮食粗糙以至于将肉和毛和血吞下。那时先民们还不知道麻、丝可以制衣,就将鸟的羽毛、野兽的皮当衣服。后来有圣人出世,才懂得火的种种作用,于是用模型铸造金属器皿,用泥土烧制砖瓦,用以建造台榭、宫室、门窗。又用火来焙、烧、煮、烤,酿造甜酒和醴浆。又利用丝、麻,织成布帛,用以惠养活人和为过世者送终,用来祭祀鬼神上帝。如此种种都是从此时开始的。”
从一开始,人眼中就不仅有自己和同类。
凡是可以拿来惠养自身和招待同类的,都可以毫无保留地拿来礼敬鬼神。假定我们是万能的天地主宰,当有一天,我们看到有一种同动物在形体上没有什么区别的生命,在自己还没有吃饱饭的境况下,能够毫不保留地拿有限的食物招待同类,甚至招待同他们没有直接关系的“鬼神”。作为万能的主宰,你要不要赋予这群生物一些了不起的超能力?
先民不是一下子就成为超人而具备“超能力”的,当他们开始在没吃饱的情形下“吃饱了撑的”时,就注定了这一文明的必然走向。而这一切,只是他们同禽兽区别开来的根本——“礼”作用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