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第四章 暗涌】夏侯徽司马昭同人

一个少年第一次感到了阳光洒在心里有种东西破土欲出的不安和期待。

同一片天空下,春光照进朝会上,曹真隐在阴影里,注意着御座上曹丕垂眼含笑看向司马懿的目光,正在躬身回禀屯田事务的司马懿无论是奏对还是礼节都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曹丕一向就最为满意司马懿的这一点,曾叫他也改改他的军士粗鲁做派。

但,今日,他却看到曹丕的眼神多了一丝不耐。

曹真眯了眯眼,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下了朝,他和夏侯尚、曹休一行踱步慢行,身后的人气愤不已,斥责着尚书台刚刚颁布的诏令又将圈占多少宗室良田,司马懿又收归了哪家士子于麾下,于民间百姓中的声望有多高涨......

曹真这次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动怒,他对他敏锐的察觉到曹丕对司马懿态度的变化惊心不已,或者说相对于惊心还有一些欣喜在里面。这是他将他与曹丕的关系自少年至交退位到君臣有别之后,第一次揣摩到帝王心术的微妙与莫测。

他抬眼瞧了瞧头顶上的天,轻轻笑了笑缓声道:“千秋万世何必争一时长短,万里山河何必记跬步之地。风头正劲?哼,我要的就是他风光无限。”

夏侯尚在一旁听了大为不解,“此话何意?”

曹真觑了他一眼,道:“我原以为同为龙潜近臣,陛下只是独独将我等曹氏宗亲视为洪水猛兽,而依旧对司马懿、陈群推心置腹,亲厚有加。近日方知,我的忧心之处似乎也是司马懿的忧心之处啊。”

夏侯尚沉思片刻:“也防也用?”

曹真抬起右手大拇指髭了髭前额,高深莫测的一笑:“我道司马懿一贯那么会装孙子呢,原是不忍不行啊......”

身后有人闻言问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就这样眼看着他们把田地都囤了?都官职都放给那些学子?”

曹真盯着前面雕着双龙的华表眯了眯眼,闪着精光:“看来咱们得帮帮陛下一把,看看司马懿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

曹休问:“那是只千年老乌龟,连断骨之痛他都能忍,你要怎么逼他?”

曹真转过头看笑着看向夏侯尚道:“徽儿和司马师的婚事不是近了么?”

说完不顾夏侯尚一脸愕然,扬长而去。

父亲之间的心思诡秘,两人儿子间的对话也各有玄机。

下值的夏侯玄与曹爽两人刚到宫门前,看到前面的司马懿和夏侯楙都停下了脚步,司马懿对夏侯楙施了一礼,夏侯楙却毫无回应,司马懿也不以为忤各自上了马车回家。

曹爽阴着脸道:“上次在寿春士林怎么会让司马懿活着回来?”

夏侯玄理了理衣袖,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道:“大概因为士林也不傻吧!”

司马懿上马车前眼角扫到夏侯玄两人所在之处,叹了一口气,候吉听了问道:“难得一天早回家,公子,这又是怎么了?”

司马懿拿玉板朝他头上一敲道:“朝堂上的事你别瞎打听!守好家里就是你最大的功劳了。师儿和昭儿在家么?”

候吉揉了揉头,闷声回道:“不在。说是和卫尚书、羊太常几位大人的公子聚会讲学去了。”

司马懿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只回了句:“走走走,回家!”


东郊有个洗镜湖,虽不大,但胜在湖水澄澈,妙在能将树影人形照得纤毫毕现。卫家便将此处买下,盖了处私宅,闲来无事或有逸致,便来这里逛逛,因此布置得分外精巧。

卫瓘会友常在洗镜湖。这次他把夏侯渊的第七子夏侯和也邀请来了。

此前因为夏侯家和司马家之间的纠葛,他没有在他这里让司马师、司马昭和夏侯和打过照面。这些人在他看来都是难得的少年英杰,君不识君让他深以为憾。

现在司马家要和夏侯家结亲,按照辈分,司马师还得叫夏侯和一声堂叔,不至于就吵起来。

情理上虽是如此,但,真要见面闹出什么来,卫瓘心里其实没有多少底。

司马师两兄弟是和钟会一起来的,羊琇和夏侯和后至。

两拨人一碰头,都是一怔。卫瓘忙出来打圆场,司马师并非气量狭小的人,夏侯和也气度不凡,倒没有多费卫瓘唇舌,便宾主一堂、相谈甚欢了。

钟会扫视众人一眼,笑道:“如果士载也在,那就更是大快人心了。”

司马昭坐在司马师一旁看他与夏侯和对弈,见大哥拾棋不语,他抬头看了看夏侯和的神色,夏侯和朗然一笑:“常听太初提起这位令叔伯们头痛的屯田令,我真是心向往之很久了啊。”

钟会与邓艾一同拜在司马懿门下,对他的才学性情颇以为傲,“士载之能,文可理政治万民,武可领兵安天下,当年我就是被他的一卷遗稿惊艳不已,循人问路上门求见的。”

卫瓘正向羊琇摆弄着他一柄新得来的宝剑,闻言便道:“如今天下三分,昔日叱咤山河的谋臣勇将慢慢凋落,谁要风云再起,还得看各国的这些后起之秀了。”

钟会点头道:“三国制衡,久安不了。两军交战粮草先行,得趁着这时机赶紧修养积蓄。屯田势在必行,九品中正制的选拔也不可废,要把天下有识之士都收归咱们大魏才有决胜之先机。”

司马昭瞧着这在座之人,尚书之子,太尉之子,大将军之子,太常之子......父辈皆手握权柄,搅动朝局,他们却只能时常在这方寸之地说是针砭时弊,又何尝不是空谈阔论?但,终有一日,他们定要从这小小堂室走到威威朝堂,那里,才能实现他们今日所有的所思所想。

司马师性情沉稳、内敛,话不太多,司马昭就外放豁达得多。

司马昭看向钟会,两人相视一笑,道:“士季拳拳之心,不愧为我大魏士子之楷模。如若人人都能像士季一般以国为先,想必现在曹魏就不是这一番局面。”

羊琇看着卫瓘“刷刷刷”的比划着剑招,一边回道:“新政如今困阻重重,尚书台只怕正焦头烂额吧......”

夏侯和执白子,慢慢按下,看着沉思的司马师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御史中丞承受的阻力越大,遭遇的磨难越大,受到的百姓爱戴就越多,身边的士子拥戴就越多,不是吗?”

司马师并没有看他,只是轻轻一笑:“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誉满天下,谤亦随之,不是吗?”

言罢落子道“承让”,夏侯和低头一看数了数,黑棋赢半子,他看着一脸谦和的司马师笑道:“子元赢得高明啊!”

司马昭见一局下完,便起身下来接过卫瓘手中的剑和羊琇琢磨起来。

夏侯和做了个请姿道:“若以天下为棋,一偿所愿,还是不能困于这经纬之间,要不,咱们来伸展伸展手脚?”

司马师闻言又是一笑,站起身来拱手回道:“义权相邀,莫敢不从!”

钟会指着两人的背,“哎哎哎”了几声,摇头苦笑。

司马昭拍了拍他的肩道:“士季兄不必多虑,我大哥自有分寸。”

羊琇扭过头来,好奇的问:“他们两这是言笑相惜为真,还是剑拔弩张为真?”

卫瓘一边拉着他的衣袖跟着往外走,一边急道:“不管哪个真哪个假,你赶紧跟我出去盯着别让他们真打起来才是最紧要的!”

司马昭倒是不急,他时常和司马师过招,除了靠计谋取胜,他就没有赢过司马师的时候,就算和夏侯和打起来,对大哥的身手他也有信心。

看着卫瓘急吼吼的样子,他皱了皱眉:“伯玉怎么把他给叫来了?”

钟会兀自想到了什么,笑道:“以伯玉的交友之广,把义权拉进来算什么稀奇的,我奇怪的是他怎么没把平叔引荐给咱们呢。”

司马昭转头瞪着眼睛问道:“他还和谁交好?平叔?那个小白脸何宴?”

钟会看他那反应哈哈哈大笑,重重拍在他肩膀上:“说平叔小白脸,子上,你倒说说你能好到哪儿去!”

司马昭闻言瞬时脸如锅底黑,他一直深以为男子汉大丈夫长成何宴那个样子,走在街市上比女的还漂亮,惹得一众人争相回顾。偏偏那何宴还引以为傲,行走在街头巷尾简直称得上是“卖弄风姿”了!和他相提并论,实在是奇耻大辱。

他阴测测的回道:“是吗?”

钟会装模作样的想了想,才道:“不是不是,子上就是脸跟他一样长得俊美了些,刚刚摸着,嗯,臂力遒劲,练得不错!”

司马昭脸色这才好看一些,很有些气急败坏的道:“我可不像他一样天天泡在脂粉堆里,何曾有荒耽骑射过?!”

“这话应是不假,我都听子元说过,你比他还勤快,尤其是打猎。”钟会点点头,又颇为好奇的问:“子元也想让我问问你,南郊那片林子真的有那么多山鸡野兔给你打么,你天天往那里去?”

司马昭一听楞了,脸刷的一红,钟会刚好瞧着他呢,笑道:“子上你这情况复杂了,刚刚还是黑的呢,这下又红?”

司马昭嗫嚅道:“我瞧着我大哥这是事多得还不够他忙呢,不好好筹备着他的婚事,尽琢磨起我的行踪来了......”

提到司马师的这桩婚事,钟会却收拾起了调笑,沉声道:“是该好好置办置办,毕竟这是你家老太爷为他找好的退路......”

司马昭发现今天什么都没吃,尽从钟会这里吃惊了:“你说什么?”

钟会看了他一眼,眼睛却飘到了庭院里和夏侯和比武的司马师身上,“人人都道是陛下为了缓和司马家和宗亲们下的一步棋,其实,如果陛下压制不住曹氏宗亲的反扑,光是废除新政是不够的,只怕还要拿司马家来血洗宗亲们的怒火......真要到那时候,至少还能凭借这门婚事保全子元一人吧......在陛下和老太爷看来,保全了一人,便保全了一脉,也算是保全了司马一家吧......”

司马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恐,谁都道他司马家位高权重,对他这个二公子都高看许多,可是从翁翁到过世的大伯,到他爹,谁没有下过大狱?箭曾射到了大门上,他们谁不是九死一生?至今,他们谁不是战战兢兢过着今天,等着明天?他曾以为,翁翁和爹至少还是有把握可以保全一家的,可是,原来大家都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个里面,没有他。他似乎看到了那个冰冷冷的刀架在脖子上,不寒而栗的他却求告无人,没有人能救他,没有人来救他......

钟会眼角扫了他一眼,这个少年聪慧,或者说是狡黠,看似特别骄傲、自信、张扬,其实藏着另一种极度的自卑、不满和无助,现在这样的他才是真实的他。钟会知道司马昭在看他,那眼神里有脆弱,也许还有戒备,他没有回头与他对视,只是叹了口气,提醒道:“子上,你的退路呢?”

他终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自己,也好好找找......”

钟会走了出去,司马昭站在原地,感受到的是肩上的力道,沉重的、无望的、冰凉的......许久许久都没有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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