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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我从学生公寓搬到了新的租房。
一室一浴一阳台。房间并不小,浴室干湿分离,阳台在接近中午,猛然苏醒时分,会有温暖的日光。衣柜有两个,从地板直通天花板,高高大大的,尽管有一个被床头柜膈住,对我来说还算是够用。地板时常会有新的灰尘,由泥土、纤维、发丝混杂在一起构成。有时我担心它们会夺走我的呼吸。尽管这只是一种无端的臆想,我也确实幻想过——如果我窒息了,便在这死去。但这是最好的。一个人死去,远比绝望地向周围人哀求,无助可怜地走要好得多。那些幻想总是在寂静的夜暗伏着,和窗外偶然间出现的鬼火少年一样。尖锐的嘶喊和着叱咤的火苗是吊诡的,让人捉不清头脑,看得直发哆嗦。它们都让我体会到,我在一个人生活。
梦中的死去在记忆中转瞬即逝。很多时候,我并不记得我害怕死亡,直到我那搬走的邻居于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告诉我——你知道吗?小楼走了。
小楼是我的前任房东,二十多岁,脑癌晚期,自己先走的。我曾对他恨之入骨,现在却保有敬意。说起恨,我对他本人可能并不生恨。我只恨他是那房东,或者我恨的只能是房东罢了。可不巧,他便是房东!这个房间的热水器是装好的,可加热的。可只有当你在南方冬天的夜晚,从畅意的热浴中尴尬地进入冷敷时才能体会到我的郁闷。这个房间的空调是装好的。可只有当你在冬天的夜晚,突然地发现整个房间停电时,才会明白,它是个电费陷阱!——5级能耗智能空调,专门为耗电量身打造。 紧接着,我就在黑夜中摸索充值电费,才发现充值系统和房东上班的公司绑定着,才发现租房公司是个讨人厌的吸血鬼。我这糟糕的人性并不能很好地将愤恨归咎于租房公司。毕竟我与它未曾谋面。何况当初,就房租1350元讨价还价时,这房东是铁老虎一般,要咬定着牙!再说,他也丝毫没有体会过,我开空调三小时耗费20元的痛楚。他明明都知道的,他一定在暗处偷偷地笑着,就像那个来查电表的新房东一样,悄悄地在窥探着金钱数字的跃升。
我便怪罪他!我便怪罪他!
当我的得知他不在人世时,我便悔过,无尽地悔过。
我难过地想起我似乎未曾真正地把他当作人来对待,并且我也从未在他生前找到与他相处的模式。
他与我是微信好友,开放了朋友圈。我对他开放,是因为我忘了关;他的朋友圈并不值得我的关注,多半关于租房——某某楼房,地段优秀,价格美丽。我并不屑。那天,我po了张蔷的livehouse到朋友圈上。
歌词很美:“打开录音机,打开唱片机,让音乐开始,让节奏不停。不要不理我,不要讨厌我,咱们的约会,你不能迟到......"
他竟在下面回复我一句,“哇哇哇。”
看到回复时,我感到时空错乱。我的同龄人是沉默的,闭塞的,相互孤绝的岛。他们不曾回复过我。而他却是在我的岛上蹦迪的猴子。虽然符合音乐当下的意境,也符合我的心情,但我难免地感到尴尬。因为他是我的房东,一个本应沉默的年长者,无法共情的剥削者,令人憎恨的沉默者,却在那时无端地爆发,在互联网上,向我释放了一个浪漫的积极信号。结果是,我也不记得是不是屏蔽了他。我只记得尴尬。
可我却对那份尴尬情绪感到懊悔。邻居告诉我,他是相思死的。青梅竹马被娘家逼迫嫁给了另一个男人。她结婚了,他还单身。她生孩子了,他依旧单身。她被家暴了,他还是单着。痴痴地望,痴痴地想,痴痴地恨。我不由得在得知整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后翻阅他的朋友圈。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赚的钱最后要花的,没有意思。”
“新楼,三室一厅一阳台,价格美丽。”
我懊悔,是因为他本不应该背负那么多。尽管我从未对他表达过愤恨,我仍旧对心中的想法感到悔恨。我懊悔,也许因为我发现我居然与他有一丝相像。我们有成为朋友的可能。而这些可能,在如今的世代,似乎仍旧不可能。
自此,我便在心中接受,小楼的影子会永远地伴随着我。我接受并悔过。
那天回家,小楼再一次浮现于我的脑海。
我拿出钥匙圈。黑色的钥匙是用来打开大门的,红色的钥匙打开我自己的小门。这套户型本是一个大门就可以打开的,却被租房公司用隔断隔开,拆成了两个小门。在邻居搬走前,我们各自住着自己的房间。不过她们已经走了,现在大门和小门,以及小门后的房间都属于我。可以说,我掌握着整个套房。然而,我惊讶地发现我家门前贴着两张迷你的金色门联,上面刻着“招财进宝”。顿时,我的脚便不得动弹。我怎么也不敢将红色钥匙插入小门,甚至想象着门后有一个强盗。它可以是盗贼,可以是杀人犯,可以是小楼,也可以是来自地下的人,或者是黑色的幽灵。我有一种被索命的惶恐。我将红钥插入门,迅速地抽开,直接向大门弹跳而出,紧接着询问我的邻居。
“婆婆,白天有人来过我的房间吗?”
“没有,好像没有的。”
"可是我的小门里有一对金色的门贴。你知道吗?是小门!大门隔着的。没有人有大门钥匙。不应该有人进得去!”
“那我不知道了。不过应该没人进去过。”
我慌乱地进屋查看。里面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依旧。我又匆匆逃出房间,打电话给那个女人。
“妈,你是不是在我的门口贴东西了?”
“什么,什么东西?”
“金色的,很小的对联,上面写着招财进宝。我人要被吓死了。我以为有人给我下符呢。”
电话那头传来飘荡的笑声。
“我忘记给你说了。这是我走前在门前贴的,想你在工作上生意兴隆。”
“你要和我说啊!这是我家,不是你家。魂都给你吓半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