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岁的季羡林先生离我们而去了。
季老很认真,凡别人送的书,都让助手仔细登记编号上架。到书多的放不下时就送到学校为他准备的专门图书室去。他每天四时即起,就在床边的一张不大的书桌上写作,这是多年的习惯,学校里都知道他是“北大一盏灯”。先生很有耐心且随和,听到动静常常主动出来请客人进屋。
先生永远是一身中山装,每日三餐,粗茶淡饭。他极为节俭,害怕浪费,厌恶虚荣。每日春节总有各级官场上的人去看他送了许多大小花篮,他病房门口的走廊上就摆起一条花篮长龙。到医院去找他,这是一个最好的标志。他对这总是暗自摇头。自从知道他心里的所好,我再去看他时就专门送一些最土的,最实用的东西。先生听我讲起龙须茶时说他从未听过说过,目光里竟有一点孩子似的天真。
先生对爱国和孝敬老人这两种道德观念是看得很重的。他说爱国,世界各国都爱,但中国人爱国观念更重些。欧洲许多小国,历史变化很大,唯有中国有自己一以继之的历史,爱国情感也就更浓。他对孝道也很看重,说孝这个词是汉语里特有的,外语里没有相应的单词。他说我主张小学生的德育标准是热爱祖国,孝敬父母,尊敬师长,和睦伙伴。
我问先生研究佛教信不信佛?他很干脆的说不信。他说我是无神论佛天主耶稣真主都不信,假如研究一个宗教,结果又信这个教,说明他不是真研究或者没有研究通。我还问到您研究土火罗文,研究那些外国古代的学问总是让人觉得很遥远,对现实有什么用呢?他说学问不能拿有用还是无用的标准来衡量,只要精深就行。当年牛顿研究万有引力时知道有什么用?
渐渐,这于他眼前端坐病室的身影叠加起来,历史就这样洗磨出一位百岁老人。一个经历由民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期间又经历了文革和改革开放的中国知识分子。
先生说:“我这一生就是一面镜子。”
先生确实是一面镜子,一面为时代风雨所打磨的百年明镜。在这面镜子里可以照出百年来国家民族的命运,思想学术的兴替,也可以照见我们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