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放下电话,我的心突然隐隐而渐渐大痛,仿佛母亲的生命就在瞬间与我险些失之交臂。我开始痛恨自己的自私,恍然发觉已经快一个月没跟家里联系。
自从我开天辟地般地发现真正属于自己的情爱天地,一直在无意间冷落着年迈的父母,敷衍他们,或者连敷衍都会忘记。因为我觉得自己太需要为了过上真正想过的日子争分夺秒,而父母不会理解我奋斗的深刻含义,他们自己会那样好好地活着,我实在无暇顾及。
在我的眼睛里面,除了自己,没有父母,没有儿子,没有老公,没有家庭,他们一概抽象为责任,只有我才是有血有肉有梦的个体生命。
片刻深刻而尖锐的忏悔,灼伤了我视野狭窄的双眼,我在心里恨恨地咒骂了自己,一个徘徊在明灭之间的魂灵,孤单而惶恐。我退掉了南下的机票改为北上的机票。
Startstop听到这个消息,失望是显而易见的,我旋即真心实意地安慰她,别太难过了,我们来日方长,我早不想在夹缝里残喘,亲爱的,你再等一等吧。
母亲病得不轻,憔悴间更添了几分苍老,我第一次认真地看到银发在她的两鬓密密交集,深浅不一的皱纹在她脸庞上肆意纵横,鼻子里酸酸地,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转。
为了不惹母亲感伤,我背转过头进了卫生间。我像是补偿多年的分离一样安心陪着妈妈,想方设法地为她调理饮食,同她到公园散步,搜肠刮肚地讲些有趣的事情为她宽心。
几次,我旁敲侧击地跟妈妈谈论起关于离婚的话题,我先是从我们共同的熟人身上谈起,妈妈的态度令我宽慰,她说感情破裂了离婚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当我以开玩笑的方式试探着说出我或许会离婚的话来,她的反应竟然相当强烈。她说我是在犯神经,生在福中不知福,因为她的乘龙快婿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对于他们来说,真的是相当满意,何况,她更加强调了孩子的问题,不容辩驳地把一句话摔给我:“有了孩子,根本就不要提离婚的事情。”
我的外祖母是离过婚的,为此,我的妈妈作为长女,受尽了种种人生坎坷。甚至于,我结婚的前夕,她老人家曾经特意再三叮嘱我,是你自己要跟人家结婚的,结婚了就不能离婚,记住吧,过日子跟谁都一个样。离婚是她终生走不出的阴影,我从小早有耳闻。
母亲的这句话蛰着了我,我长久地沉默着,切身体会到了离婚所需勇气的分量。或许,我只有采取先斩后奏的方法了,春风化雨的方法完全行不通,因为他身上没有任何明显到足以作为离婚理由的劣迹,而我若是错乱地在自己30多岁、妈妈将近60的时候,勇敢无畏地上演一处悲壮惊怵的Come out正剧,显然无异于谋害患着心脏病的白发亲娘。
李小白啊,李小白啊,人生舞台天高地阔,多元化的21世纪任凭鸟翔鱼跃,人常说,年轻时不懂爱情,你却来了个年轻时不懂啥是同性恋,你怎么就摊了这么一个角色?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道德败坏地做一个本色的自己,或者是道貌岸然、压抑本性、贤妻良母地做一个家庭的楷模、社会的栋梁?哈姆雷特有我痛苦吗,我胡乱地想着。
很想Startstop,却只能在夜里万籁俱寂的时刻,才能放松地跟她通话。那天,再次接通了她的电话,听起来她的情绪不高,好像是生意不怎么顺当,再听,好像声音也不大对劲。
“嗓子怎么这样,是病了吗?”“恩,没什么,觉没睡好。躺着呢,声音就不大对吧。好像有一点点发烧吧,浑身软软的。”“那你可要注意呀,量体了吗?有没有阿司匹林泡腾片,拜尔的那种,很管用的。手头有吗?还要吃去火的口服液,嗓子要是发炎了,会很难受。多喝点白开水,别再喝茶了啊。”“哦。”她的这个哦,那样地无力、无奈,搀杂着一丝委屈,我甚至可以凭借幻觉听见她喉咙深处隐忍的哭泣。
我一时语塞,再说不出什么来,我的心温吞吞地绞痛着,突然有点厌烦了自己,说来说去的,终归只是一个说而已,我不能把药送在她枕边,不能替她分担一天奔波的劳碌,不能把她疲惫的身体揽在我的怀里,不能轻言细语地哄着她入睡,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甚至就要说:“要么过几天我直接从这里去深圳看你吧。”却没法脱口而出,在我回老家的这些天里,儿子一直在姑姑家待着,我给他报了游泳班,才陪他上了一次课,他几乎是天天都会在电话里催促我早点回家。假期已经没有几天时间了,千头万绪的事务开始在我脑子里盘旋,我不得不用理智的惯性克制住了爱的本能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