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那日，檐角垂落的水珠在玻璃上蜿蜒成河。我在老图书馆的落地窗前擦拭水雾，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忽然看见你举着藏青色的伞穿过雨帘。伞骨渗出的水珠像星辰坠落在你的肩头，而你的影子被雨水浸润得格外清晰，仿佛宣纸上的墨痕被清水洇开，在潮湿的空气中晕染出深浅不一的轮廓。
后来你总说那场雨是藤蔓初生的时刻。当时我养在窗台的常春藤正抽出新芽，嫩绿的触须在铅灰色的天光里微微颤动，像懵懂的手指试探着去够玻璃上的雨痕。你借走的《飞鸟集》扉页夹着藤叶标本，叶脉间藏着未说出口的告白，如同藤蔓在暗处悄然攀援的轨迹。
夏至的蝉鸣里，我们常去城郊的植物园。爬山虎在红砖墙上织就流动的绿毯，紫藤在回廊垂下淡紫色的瀑布。你用手指丈量藤茎生长的速度，说植物用年轮记录光阴，而藤蔓的螺旋是刻在空中的年轮。某个燠热的午后，金银花的香气突然浓烈得令人窒息，我看见两株不同品种的藤本植物在铁艺栏杆上纠缠，新生的卷须分不清彼此，在炽烈的阳光里结成了死结。
深秋的晚风总带着萧瑟的预言。你送我的琉璃风铃还挂在常青藤缠绕的阳台上，那些曾经柔韧的枝条逐渐变得虬结坚硬。霜降前夜，我们坐在堆满枯叶的长椅上，看最后几片槭树叶在暮色中盘旋。你指给我看藤架上枯死的凌霄花，褐色的藤茎依然保持着攀附的姿态，像凝固在时光中的渴慕。月光漫过我们之间的空隙时，我忽然明白有些缠绕不是为了共生，而是为了在分离时丈量疼痛的深度。
初雪降临的凌晨，我在医院走廊看见窗外的忍冬藤。积雪覆盖的枝条下竟藏着几簇青叶，让人想起你教我辨识植物时说的那句话："有些藤蔓的休眠，比绽放更需要勇气。"消毒水的气味中，记忆如逆向生长的常春藤，从消毒柜的金属反光里攀上来——那次我崴了脚，你背着我穿过开满荼蘼的花架，淡白的花瓣落进你衣领时，我数着你后颈的汗珠，像数着藤蔓上未成熟的浆果。
如今我仍保留着那个琉璃风铃。雨水冲刷后的常春藤在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影，如同被岁月稀释的拥抱。植物园的铁艺栏杆早已锈蚀，但那些死结的藤蔓依然保持着盛夏的弧度。某个起风的黄昏，我突然读懂藤蔓的私语：最深的缠绕不是占有，而是以生长的姿态记住每寸阳光的暖意，让分离后的空隙里，永远晃动着相遇时的光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