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渊来到陈舟约定的地点,屋里已坐了十几个人。
陈舟见他到来,点头示意一下,说:“你坐。”又转头对一屋子人讲道:“据国内消息,九月一日,清廷下颁了仿行立宪的诏令,如果将来清国政体改组成功,我们的建国大计就变成白日梦了!”
屋里的人一阵交头接耳,先到一步的柳丛回应道:“那……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陈舟回道:“上边的意思是,一方面,先要弄清楚清廷立宪的具体情况,看看是否真的是皇族与政权分离。另一方面,我们的报纸要发行到国内去,让更多的国民早日觉醒。再者,时机成熟时,同盟会成员将会被派往国内,伺机发动暴动。”
范渊和柳丛相视一眼,皱眉沉思。
陈舟又说:“我近期要和几位同仁回一次国,探清虚实,到时候再决定接下来的任务。不过,依照先例,清廷之内,要彻头彻尾变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戊戌变法那么进步的好事都能被压下来,仿行立宪应该也结不出什么好果子。”
范渊犹疑不定地说:“这也难说。”
陈舟闻之一愣,说:“假如清廷做表面文章,我相信支持革命的人会越来越多,那样是最好不过的。”
有几个人思忖着点了点头,范渊又问陈舟:“我和在座的同学们应该做什么?”
陈舟略作思考,回道:“目前,你们要在留学生中扩大革命影响,宣传清廷立宪对于革命的阻滞作用。鼓动的人越多,成功的希望就越大。你们要让同学清楚历史大势,明白革命与保皇谁将最终胜利。当然,一定要给人家些好处,各种可能的好事。将来时机恰当时,我们一起回国,投身反帝反封建、建立中华民国的大业!”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范渊和柳丛在留学生群体间广泛宣传革命,因贡献突出,被陈舟一再向上面举荐。
正当形势大好时,一天晚上,陈舟突然找到弘文学院,叫出了范渊和柳丛,在校外的院墙下对他们说:“清廷向日本政府施压,要驱逐孙文先生出境,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留在日本,以隐蔽身份继续扩大革命影响,组织力量;二是跟孙文先生离开日本,去越南,到那儿以后,将会成立同盟会越南分会,也可以大有作为。”
两人听了,深感意外,范渊自然不甘心,但还是说:“上边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听命即是。”
柳丛暗思道:留在日本的话,将来肯定是先要一边为日本人工作,再一边秘密从事革命工作,倒也可以。
他想清楚了,便问陈舟:“如果留在这儿,估计什么时候能回国内?”
陈舟看一眼学校门口的行人,转头回道:“那要看孙文先生在越南发动的起义的影响了。我建议我们一同去越南,毕竟跟在孙先生身边,受重用的机会多,可是起义上战场的危险也多。”
范渊想到德川绫香,犹豫起来,柳丛心知他的意思,没有代他表态。
陈舟又说:“这样吧,给你们一天时间,明天晚上来找我,是走是留,到时候再说。”
范渊和柳丛相视一眼,说:“那成,明天晚上见。”
二人用了一个晚上考虑清楚,决定还是跟随孙文走。留在日本,将来若是遭难,便是直接坐监或杀头。
范渊找到德川绫香养父的家里,给了她一笔钱和一封信,嘱咐她留在日本好好照顾自己,将来革命成功了,再来日本接她去中国;如果自己遭遇不测,便另嫁个好人。
德川绫香沉默哀伤,范渊将手从她手里挣脱出来,又安抚了她几句,吻了一下她的脸颊,转身出门,告别了她的养父,走出大门坐上汽车离开了。
越南是另一个世界。
难听的越语和黑矮的越南人难以给人好感。
气候过于炎热,饮食也多有不适,棕榈树倒是一道景观。
范渊和柳丛后悔了一阵子,不过领袖孙文很快在河内建立了粤桂滇三省武装起义的指挥部,刚刚适应了河内生活的范渊和柳丛随即被派跟随邓子瑜赴广东惠州发动起义,以策应正在胶着中的黄冈起义。
暴动起初旗开得胜,范渊头一次在实战中领受到什么是生死考验,枪支大炮的爆响声和紧张到使人窒息的气氛,令他不禁万分感念活着的美好,哪怕每天只有一碗饭吃,一张席睡。
他和柳丛在队伍中互相照应掩藏射击,从不熟悉战斗到适应斗争,再到能击毙清兵,在起义军中和清军拉锯激战了半个月之久。
起义军终于因为寡不敌众而失败。
邓子瑜等组织者和范渊柳丛等人经香港逃往新加坡。
许多革命义士被捕,供出了起义的领导者。
范渊和柳丛随后偷渡到越南,设法回到了河内,不久又被派遣跟随黄兴从越南境内攻击镇南关,那又是一次起初胜利最终失败的暴动,万幸的是两人仍然保全了性命,随后返回河内,在郊区一家农户家里休养了许久。
光绪三十四年(1908)的十月,北京再一次进入了深秋季节。
冷风吹落了街头树木的败叶,紫禁城时常隐入灰蒙蒙的烟气之中,一片磅礴里透出无尽的邈远。
这一日,天气大晴,仪鸾殿在阳光下显出了本初形貌。
小疾在身的光绪帝依照西太后的懿旨,在殿里召见了醇亲王载沣和心怀异胎的庆亲王奕劻,授载沣为摄政王,裁定一切军国政事,立载沣之子溥仪为新帝。
从那一刻起,许多人的阴谋被短暂的搅乱,另有许多人的命运因之变得坎坷曲折,其中,尤以尚且不通人事的溥仪为甚。
几日后,光绪帝和西太后先后病亡。
不寻常的逝世次序使王公百官宦人宫女私议四起。
光绪帝的确有病在身,但不至于立刻病亡,而西太后却是奄奄一息。
空前浩繁的国葬举行之后,皇城里至为隆重的一事便是宣统帝的登基。
宣统元年,三岁的溥仪登基这天,盛大的仪式在太和殿外举行。
由隆裕太后监礼,一个御前宦官在文武百官、王公贵胄面前宣读了西太后先前授予摄政王载沣无上权力的谕旨,年青的载沣接了圣旨。
尽管他先前便掌握了皇帝的权力,按理说已贵为天子,此刻却仍感到身后有一个巨大的气团压抑过来,令他思绪沉重心堵气慌。
首席军机大臣庆亲王以及袁世凯、张之洞那些老臣,个个都是自己心头的重负,往后会怎么样?能怎么办?是听天由命还是逐个翦除?
参加了登基大礼的范继宁回府之后,和夫人甄氏聊着宫里的惊天大事,从袁世凯的密谋聊到光绪帝的猝崩,正谈论间,家丁宋泉忽然来报,左慎之左大人来访。
范继宁忙出了卧房迎接,两人互相行了礼,左慎之手里提了一壶老酒,范继宁遂命丫鬟让厨房做了几盘下酒菜,两人坐下畅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