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冬季已经过的差不多了,只偶尔听到几声鞭炮,家里时不时还是会有亲戚走动,她一般都被母亲恶令留在房间里,只在放饭的时候才允许她下楼,今天母亲忽然很开心,大概因为来的人是相熟已久的舅公,舅公是家里唯一一个真的把母亲放在心里的长辈了,她依稀记得家里有一张他们的合照,在类似古镇的乌篷船上,母亲微微的弯着腰朝着镜头微笑,舅公站在她身后扶着船头,水面波光粼粼的,透着红灯笼的颜色,特有的古镇的夜晚,她想,那一定是母亲最好的时候。
舅公是一个很慈祥的50岁左右的男人,喜欢买股票,喜欢研究食谱和看书,几年前的春天,舅公穿着制服不知道从哪里搜刮来的一纸箱的杂志和书刊说家里着实是放不下,又不舍得扔掉就说给她看看也好,那时候,她初三,课业紧张,空下来的时候就是指望着那一箱书,翻了不下十遍,母亲还打趣的跟她说
“你都可以坐进箱子里看了”
“也该去外面走走”
下午三四点,家里煮了酒酿圆子,桂圆炖蛋,她们家备客的必选点心,她很喜欢酒酿,从前,母亲都会做很多,把米和酒放在木制的圆筒里等个一段时间,发酵的米特别香醇,她总是偷偷打开桶,拿手扣一点放进嘴里吃,这样吃来的酒酿比母亲一碗一碗的盛到面前好吃多了,不过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下来吃点吧,舅公也在”
母亲第一次用陈述的语气平静的跟她讲话,她点了下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然后换了件衣服就下楼了,精心打扮这四个字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拿起来过了。
精心,就是精致的用心装饰自己,在她的理解里,就是用心做骗子,精心倒不如诚心。
“芽芽瘦了很多啊”
太久没听到自己小名,以至于这一段话钻进她耳朵里的时候,忍不住让她打了一个哆嗦。
“还有在看书么?之前看你在看《人间词话》,看不看的懂?哈哈好像几年前了,年纪大了,容易串”
酒酿圆子的热气罩在舅公的眼镜上,她看到眼前的这个男人笑起来脸上堆满的皱纹,心里有点跑偏,他也是这样的笑,用中年男人笨拙的笑容蛊惑人心,他总是不把胡子剃干净,留一点渣渣,用那些粗糙的部分蹭她的脸,一边蹭,一边看着她躲来躲去的样子笑的好像,西北的祁连山脉。
骄傲,从万物之上望下去的,壮观的爱。
母亲看她一句话也不发,就马上接了句
“吃完就上去”
她怎么会不知道,此时眼前这个男人和她的他之间的关系她都记得,几年前的园洲国际酒店,青铜色的电梯装修,一抬头就看到他没翻好的衣领,刚动手翻的时候,进来的就是她的舅公,他们寻常的打招呼,甚至交换手机里的图片,聊的内容大都深奥难懂似乎是他们俩个人的谜语,该是同窗好友才有的默契,她那时候还来不及脱蓝色的雨衣,倒是因为他们热闹的交谈,反而自己没有被认不出来。
不过,她一直很想问,那一天,除夕夜,舅公为什么不在家里。当然,那一刻她也同样,在另谋,幸福。
“我吃完了,舅公慢慢吃”
“唉好”
她忽然觉得此刻的酒酿索然无味,好像她坐在那里,就和酒酿圆子一样,被探索着,配料,成分。
“还是断不了么?”
“她自己这里过不去,人家早不记得了”
“女孩子心事是要重一点,身体养好最重要,你也别……”
她顺手拿了沙发上的图画本上楼,远远的听到舅公和母亲的谈话,她只是觉得血液上涌,鼻腔附近有一股浓重的烟草味,以及,男士沐浴露的味道,似乎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他的手覆在她的身体上,像她抚摸家里的小金鱼,她本来应该能忘记的,可是紫蓝色的金鱼忽然因为喂的太饱在水里爆裂,蓝色的像烟花一样在水面上炸开,她愣了几秒,好像脚边的地砖移到了收音机下面,她蹲下来,仔细的看着变来变去的地砖上的线条,它们都慢慢站起来,走近她,从她的脊背穿过心脏穿过透明的金鱼缸。
然后他走过来,从身后抱着她说
“有什么关系呢?第一次养很正常”
“第一次就应该失败么,就活该变成日后的经验”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样说话,我真的没有力气被你折磨 ”
“这是折磨么”
“这不是吗?”
红色的,黑色的线悬挂着流血的头颅,滑到窗外面,落在空调排放外机上,落在灌木丛里,凌晨了,清洁工阿姨看到,只皱了一下眉毛,扫进簸箕里,这是今年的最后一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