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深夜的镜前,与自己狭路相逢。
那是一张被城市霓虹漂白的脸,睫毛下坠着未干的倦意,像两尾不肯上岸的鱼。
我伸手触碰镜面,指尖的凉让我骤然缩回——原来孤独也有温度,比零摄氏度的水更冷,比三十七摄氏度的谎言更真。
那一夜,我决定不再向外乞讨火把,而是把自己变成磷。
我把闹钟拨到五点半,先于太阳醒来。
第一缕曦光像薄刃,划开我暗色的茧。
我赤足踏上瑜伽垫,脊椎一节一节苏醒,发出极轻的“咔嗒”声,像命运在为我重新上弦。
汗珠从锁骨滚到肚脐,所经之处,开出细小的盐花。我听见身体在说:
“谢谢你,终于肯把我当作家,而不是驿站。”
早餐不再敷衍。
紫薯、燕麦、羽衣甘蓝,被我排成彩虹的弧度。
我咬下一口,仿佛吞进一整座春天的梯田,舌尖能尝到蚯蚓松过的土、露水吻过的雾。
原来善待胃,就是善待心——它不再空着四处流浪,不再把任何人的敷衍当盛宴。
我给自己报了夜校,学法语。
卷舌音像一群初生的羊羔,在我齿间跌跌撞撞。
我允许它们迷路,允许自己笨拙,却在每一次正确发出“bonjour”时,听见胸腔里有一朵小小的烟花升空。
老师夸我语感好,我笑笑——那是我在无人处,把舌头抵住上颚一万次换来的光,谁也无权嘲笑它的来路。
周末,我独自去攀岩。
十米高的墙,像一块巨大的命运横在我面前。
第一回,我悬在半空,指尖渗血,汗与泪混成咸涩的河。
下面有人吹口哨,我听见自己说:
“别往下看,你的深渊自己长不出梯子。”
第二次、第三次……当我的手掌终于贴上顶端的那块岩点,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像某种盛大的加冕。
那一刻我明白:
所谓“更好”,不是击败谁,而是终于肯承认——我配得上自己的野心。
我把这些微光攒进日记,一页页叠成灯罩。
某个雨夜,我在便利店屋檐下躲雨,一个女生递来半把伞。
她笑,眼角也有与我相似的、被自我锤炼过的亮。
我们并肩走了一条街,交换了书单与登山路线,像两束频率终于对上的萤火。
分别时她说:
“你身上有很安静的火,我想靠近取暖。”
我低头笑——原来当我成为炬,风真的会带着同类,穿越山岭与人群,来与我碰杯。
后来,我有了更多“恰好”。
恰好有人邀我合办工作室,恰好有人懂我诗里的裂缝,恰好有人在深夜为我亮起车灯,只为送一碗热汤。
他们不是我乞讨来的,而是被我体内日益澄澈的磁场,悄悄吸附的星尘。
如今,我仍会在镜前驻足,却不再害怕。
那张脸有了被山风雕刻过的棱角,有了被书籍润养过的柔润,有了被汗水与泪水共同镀上的微光。
我抬手,向镜中的她致意——
“谢谢你,把孤独酿成醇酒,把自卑炼成星火,把‘更好’写成进行时。”
我知道,故事尚未完结。
前方仍有雾,仍有峭壁,仍有被误解的暗巷。
但我已学会把心脏调成天平的左端,右端放上所有未知——让每一次跳动,都成为精准的砝码。
若你问我,做更好的自己,究竟为了什么?
我会把掌心摊开,给你看那些正在结痂的茧、正在抽芽的伤口、正在发光的指纹——
然后告诉你:
“不为被谁看见,只为当我站在旷野,风从四面八方赶来时,我配得上它的拥抱。”
此刻,夜正深,我合上电脑,给自己倒一杯温水。
杯壁映出窗外稀疏的星,像若干未署名的邀请函。
我举杯,向那无垠的黑暗致意——
“来吧,下一个精彩。”
我已在光里,把自己锻成永不熄灭的炬。
风若肯来,我们便一起,把夜色烧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