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亲来到县城的汪家明,看到县城的家,虽然是第一次来,但是有种熟悉感。“这也许是至亲的熟络感吧,毕竟日思夜想的父母在这里”汪家明想。
县城的家是坐落在陶家河畔的一层两间的红砖瓦房,这里是城中村。据说是买的父亲的四哥嫂的房子,父亲的四哥嫂在县城早已发达起来住上了楼房,便把这套旧房子卖给了父亲。
汪家明在母亲的引导下喊了一声“姐”,姐姐汪家运便一把将汪家明拉到写字桌旁边坐下,拿出自己的玩具分享,一点也没吝啬。
汪家明记得那是个寒冷的冬夜,写字桌上的台灯发出的是清冷的白光,光映照在两姐妹身上,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可汪家明感受到的不是清冷的白光,而是来自家人的照护。“这也许就是家人的意义吧,这不是我一直追寻的吗?”汪家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陷入了家人的温暖中。
汪家运边玩边给汪家明讲述县城的趣事,话语中带着对这个小城深深的喜爱。她讲到兴致高时,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让汪家明也不由自主地被感染,对这个新环境产生了好奇和期待。
没过几天,家运便带着家明上学去了。那是城关二小,这所学校相较于其它小学,处于较偏僻的农场里,教学质量一般,唯一的优点是离家近。
可对于汪家明而言,这所学校的优点不是离家近,而是它也坐落在陶家河畔,家明每次和姐姐上学的时候,都可以“正大光明”地去玩水了。
陶家河的水清澈见底,河边有一片竹林,微风吹过,竹叶随风摇曳,仿佛是在欢迎每一个来到这里的孩子。汪家明和姐姐每天上学的路上,都会在这里逗留一会儿,捡几块扁平的石头,比赛谁打的水漂更多。
有时候,她们还会遇到其他的小伙伴,大家一起在河边嬉戏打闹,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河畔。这样的日子,让家明感到无比的快乐,她觉得自己仿佛找到了真正的归属。
学校的老师虽然不是特别严厉,但对学生们却十分关心。她们不仅教授知识,还会耐心地倾听学生们的想法和困惑。汪家明成绩不错,在这里遇到了很多新朋友,她们一起上课,一起做作业,一起放学回家,一起分享彼此的故事。
这样快乐的上学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却被那个深秋的清晨打破了平静。
那早的薄雾笼罩着陶家河,家明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去上学,路过河边时,突然瞥见芦苇丛里漂浮着一团异样的白色。她凑近一看,那竟是一个裹着褪色蓝布的襁褓,河水正缓缓漫过襁褓边缘。
家明的心跳骤然加快,她颤抖着伸手去够。襁褓湿漉漉的,沉甸甸的重量让她险些跌入河中。当她掀开布角,一张青紫的小脸出现在眼前——那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婴,睫毛上还凝着水珠,小小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家明吓得连连后退,跌坐在地上,书包掉在一旁。她呆呆地看着那个可怜的女婴,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她不知道是谁这么狠心,将这么小的生命遗弃在冰冷的河水中。
她颤抖着站起身,想要离开这个令人心悸的场景,但她的脚步却像被钉在地上一般,无法挪动。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无辜的女婴身上,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怜悯和愤怒。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离开,她必须做点什么。于是她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河里有孩子。”
河岸上很快聚集起路过的同学,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有胆大的同学凑热闹,有胆小的同学被吓哭,还有不知所措的同学跑去找老师。
老师带着几个村民很快赶过来了,他们合力把襁褓里的孩子抱上岸来。
“快看!这不是老陈家给孙子做百岁宴的蓝印花布?”一位村民的尖嗓门划破晨雾。人群如蚁群般围拢,指节粗大的手掀开襁褓的刹那,空气里炸开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去年他家新添了男丁,最近确实传出媳妇又怀孕的消息。但当人们赶到老陈家时,屋里却一片死寂,陈家媳妇躲在被窝里啜泣,陈父黑着脸抽闷烟,什么也不肯说,只是蹲在门槛上吧嗒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像极了昨夜村西头飘摇的纸灯笼——那盏为新生儿驱邪的灯笼,此刻仍挂在陈家檐角,被晨风撕扯成褴褛的残红。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有人摇头叹息,说这年头养女儿是赔钱货;有人小声嘀咕,这种事在村里早已不是新鲜事;还有人谴责老陈家狠心,毕竟是条活生生的小生命。家明站在人群里,看着村民们麻木的表情,心里像堵了块大石头。
那天下午,女婴被埋在了旁边的竹林里,家明偷偷折了几枝野菊花放在坟头。
新坟堆起,家明数着土坑里蜷缩的襁褓,终于明白为何每逢雨季,竹林里的野菊总开得格外浓烈。她想起差点被送走的三妹,庆幸母亲的坚持与父亲的心软。
她把书包里留给妹妹的麦芽糖轻轻放在坟头,糖纸在风里簌簌作响,恍若女婴未来得及发出的第一声啼哭。
家明转身离去,脚步沉重,她知道悲剧的原因,却无能为力。夕阳余晖洒在竹林间,野菊花在风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无声的抗议。
二十年后,已成为写作者的家明在档案馆泛黄的旧报纸里,拼凑出那个深秋的真相:陈家媳妇被拖进卫生所结扎那日,手术室窗外正飘着当年第一场雪;计生干部的小本本上,“超生罚款”的墨迹洇透了三个页码;而那个本该叫“陈招娣”的女婴,始终没能等来抓周的红鸡蛋。
如今陶家河畔建起了湿地公园,游船划过水面时会惊起白鹭。唯有家明知道,每当暮色漫过芦苇荡,河水深处仍会泛起星星点点的蓝——那是三十年前浸泡过无数襁褓的靛青染料,正从淤泥里渗出细碎的磷光,像极了女婴们未及睁开的眼睛,在黑暗里静静仰望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