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娇无意识地转动着手机,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人们行色匆匆但依旧笑容灿烂,跟她此时烦躁的心境形成了对比。
她收回视线,输入密码打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名字,还是没能一下子按下去。
明天是5月16日,是罗邵红的生日,罗邵红是她的母亲。明娇想打电话跟她说,过去看看她。
明娇活了二十九年,“妈妈”这个词从她口中说出来,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她们之间没有家暴,没有狗血的家庭伦理剧。只有明娇单方面地怨恨了八年。
明娇刚出生不久,被送给了罗邵红娘家的一家远方亲戚,那家夫妻生不了孩子,而明娇是第二个女儿。不过没到两个月,罗邵红反悔了,那家人也没好意思多争吵,把明娇还了回来,然后在明娇六个月大的时候,去了南方打工。这些话是明娇无意间从姑姑和奶奶偶尔的谈话中拼出来的,估计她们以为她年纪小,没听懂,但明娇记住了这些话,在稍微大一点的时候,把事情拼出了真相。
那个时候的明娇,并没有什么感觉,因为她不知道爸爸妈妈这种生物是必须存在的,她的世界里只有沉默的爷爷,唠叨的奶奶,以及坐了牢的二叔,还有怯懦的姐姐。
她八岁前,并没有见过父母。只是在春节的前后会收到远方寄来的新衣服和新书包。
然后四年级的暑假,突然有一次家里来人,奶奶帮她和姐姐收拾了衣物,说:“你们爸妈说接你们去过暑假呢,好好去玩啊。”
见到那一对夫妻的时候,他们带着姐妹俩去拍了照片,现在明娇看到那张照片,依旧能看到自己眼里的拘谨和不安。
从那以后,直到高三,每一年的暑假,姐妹两人都会去那个南方小城渡过。
大学的时候,明娇把学校报在了最远的北方,父亲说让明娇复读,明娇死倔,沉默反抗着。
矛盾的爆发在明娇大学毕业后,她发现原来对她万事不管的父母,突然操心起了她的工作,她的恋爱。
明娇心想:“在我小时候,别人的爸妈对自己的小孩儿起码会问一句衣服是否穿好,学习好不好,不好还能被骂两句。我从来没在你们的嘴里听到关心的话,从来只是抱怨我不跟你们亲近,现在是想以这样极端的方式亲近我吗?”
每一次互相通话,都以极及暴烈的骂声结束。明娇觉得他们什么都不懂,以前不管,现在也不管不就可以了吗?这迟到的关心,她不需要。她开始怨恨他们。
明娇申请了驻外的工作,两年后因为爷爷下病危通知回国,从此驻扎在家乡的省城。
姐姐和奶奶也劝明娇,他们是不得已的,他们那么辛苦赚钱把你养大呢,不要当白眼狼啊。
这些话明娇听过很多次,麻木了也就不反驳了。
心境开始变化,是从一次失恋开始,明娇开始反思自己在恋情中的行为。去看大量的书,找到行为的解释方案,然后她知道了“原生家庭”这个烂大街的梗。
接纳这些信息以及从生活中去和解,花了将近六年的时候,她终于找到了双方不那么尴尬,不再两败俱伤的相处方式,把距离隔开。
过节的时候打电话问候一下,一年或者两年见一次面,即使这样,刚开始的时候,依旧会争吵。
但比起那些年对他们的怨恨,独自面对怨恨父母的那种痛苦和挣扎,这样平和的面对这些争吵,已经是明娇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了。
明娇3月过生日的时候,突然想把周围的生日统一记录在APP,就顺口问了一句罗邵红的生日,电话那头的她突然无措又高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她,是要做什么。
明娇尴尬不已,她只是问完了所有人,想着缺这么一个没问,不符合她强迫症的性格。随口搪塞说:“公司填资料要用。”
那头还是很高兴地说:“那你记住啊,是5月16。”
手机的APP早上推送了通知,她在犹豫要不要打这个电话,要不要去看看她,听说她最近身体不好。
明娇还是没摁下那个号码。
5月16日早上,明娇到了那所小房子前,罗邵红刚好从外面回来,看到明娇愣了一下,说:“怎么今天回来呢,回来也不说一声……”
看着突然卡壳的罗邵红,明娇把蛋糕递过去:“生日快乐。”
看着罗邵红手足无措地结果蛋糕,擦眼泪的动作,明娇把头别过一边,吸了吸鼻头。